姜月没答,自顾自拉上书包拉链,“好像丢了。”
她眉头紧锁。
孟轻水见状,明白这东西对她很重要。
于是两人回到面馆,找了一圈,没找到,又骑着自行车原路返回。
黑云压顶,一道惊雷响起。
快要下雨了。
姜月焦急地询问门卫大爷,孟轻水站在不远处,隐约听见相册两个字。
无功而返。
姜月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言不发。
两人住一栋楼,是对门。
停好自行车,一起进入破旧的楼道。
年迈的小区坐落在洛滨市的西南方,靠近市中心,位置很好,上个月刚被列入待规划小区。
孟轻水笨拙地安慰,“别急,总会找到的,说不定你落在家里了。”
姜月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喜悦,撅着嘴哼了声,“明天礼拜六,你陪我去逛街。”
“好。”
刚进家,姜月反手关门,胡乱地甩掉脚上的鞋子,苏静羽走过来,阴阳怪气,“这是谁家的乖学生?舍得回来了。”
姜月把书包重重往桌上一扔,很不满,“苏女士,我要生气啦。”
苏静羽双手叉腰,“你还好意思生气?”
姜月有样学样,不仅叉腰还踮脚,气势上不能输,“说好了在家的时候,你们不谈工作,我不谈学习,你刚刚那句话已经踩在了边界线上。”
苏静羽气还没消,不吃她这套,“你入校才几个月,自己算算被叫多少次家长了?”
姜月理直气壮,“是老师看我不爽,我有什么办法?”
“那老师怎么看别的学生……”
“诶。”姜月换了个姿势,像是数罪状一般,伸出一根手指。
苏静羽自知失言,也放下手,叹息了声。
姜月揪住她错处,点醒,“攀比,苏女士,你现在开始攀比了,这种行为非常不好。”
苏静羽:“当我没说。”
“说出口的话怎么能当没说呢。”姜月满脸愁苦,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你知道你这句话对我这么天真美好温柔善良柔弱无骨的女孩子造成多大伤害吗?”
苏静羽不咸不淡道:“说重点。”
姜月摊开手,笑眯眯,“妈,给我一百块,我明天要去逛街。”
苏静羽轻拍了下她的掌心,气笑了,“讨债鬼。”
姜月又不满了,“有你这么说自己亲闺女的吗?”
“你要是有轻水一半懂事,我就烧香拜佛喽。”苏静羽边说边往厨房走。
姜月跟过去,喋喋不休,“你这么说,我该不自信了,你应该说,孟轻水很好,我们家月月也特别好。”
特别好的月月伸手要‘偷’排骨吃,挨了一筷子,嘴里塞满了肉,逃离厨房。
苏静羽的声音追在身后,“你不是吃过了吗?”
姜月嚼着肉回:“我再溜溜缝儿。”
苏静羽笑骂:“没见过用肉溜缝儿的。”
“你再说,我保证你会失去一个活泼开朗的闺女。”姜月满手油还没来得及擦,眼睛就瞄准放在客厅地上的鞋盒。
“你给我买鞋啦。”她开心地蹲下,赶忙打开鞋盒。
苏静羽:“不是给你买的。”
姜月的动作跑在这话前面,鞋子已经拿在手上,嘴上却说:“是是是,给我爸买的,粉色网面……”她顿住,扭头冲厨房喊:“怎么是37码的?”
苏静羽扬声回:“38的断货了,你先试试,不行再去换。”
姜月:“不用试,我肯定穿不上,你就不知道拿别的款?”
苏静羽:“你不是喜欢粉色吗?”又吐槽,“也不知道你这不到一米六的个子,怎么长这么大的脚。”
“一米六一点四,开学体检刚量的。”姜月嚷嚷,“你又损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苏静羽:“你以为我想跟你说话啊。”
母女俩脾气像了个十成十。
“不说话拉倒。”姜月哼道:“明天我自己去店里换。”
她抱着鞋盒,进卧室前,还要呛一句,“我爸啥时候回来?”
苏静羽貌似在忙,等了两三秒才道:“这几天都不回来了。”
姜月气鼓鼓地嘀咕,“又忙。”
里屋轻微的关门声,伴随着姜月开心地呼喊:“又有新鞋子穿喽。”
站在大门外的孟轻水笑着回过神,猜到她回家大概会闹腾几句。
“轻水。”孟有良沧桑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钻出来。
孟轻水回:“来了。”
她刚下楼倒完垃圾,推开门进屋。
灰败的毛坯房,跟姜月家里简直是两个世界。
孟轻水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去世,她跟在父亲身边长大。
这套房子是他们租的,因为房东没怎么装修,所以租金很便宜,不过该有的家电都有。
孟有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老式彩电上播放的抗日电视剧。
“牛奶放你屋里了,记得喝。”
“嗳。”孟轻水应了声,转身去厨房刷碗。
晚饭是一盘土豆丝,还有昨晚上吃剩的红烧肉,孟有良自己做的。
她心疼父亲辛苦,主动包揽家务。
房东给装的电热水器,孟轻水平时洗碗舍不得用,电费很贵。
拎起灶台上的热水瓶,往油腻腻的碗中倒了点开水,又拧开水龙头兑上冷水,沾在碗底的油很快融化开。
她干活利索,锅碗瓢盆刷干净后放回原处,又把灶台抹干净,听见孟有良的咳嗽声,她急忙放下抹布,跑去客厅,从拐角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板感冒药。
走过去,递给孟有良,“爸,把药吃了。”
孟有良点点头,接过药,孟轻水跑去厨房把热水瓶拎出来,往他杯子里又添了水。
吃完药,孟有良说:“别忙了,早点睡。”
孟轻水关了厨房灯,转身进了卧室,关上门。
父女俩的交谈很少,总是不咸不淡的对话,又突然结束。
一股淡淡的愁绪常年笼罩在这个家里,大概是因为妈妈的离世,也可能是父女俩都比较沉默寡言的缘故。
纯牛奶就放在孟轻水书桌旁的地上,这个位置最方便拿,孟有良让她早晚都喝,但孟轻水只选择在早上喝。
有时候还会把牛奶给姜月,自己就不喝。
即便明天是休息日,她也不敢太过放松,拿出课本,准备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客厅电视机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小了。
晚上十点,孟有良去隔壁的次卧睡觉,客厅顿时一片漆黑。
孟轻水轻手轻脚地去厨房,打开燃气灶,烧水,冲到热水瓶里,孟有良早上会带一壶水去工地。
凌晨四点,客厅有细微响动,孟有良起床了,他要在五点半之前赶到工地。
年轻时,他带着妻子从农村到城里务工,因为学历低,只能干点体力活,夫妻俩就住在工地的铁皮房里。
孟轻水就是在那出生的。
孟有良还没来得及感受初为人父的喜悦,就听见了产婆的惊叫,妻子大出血,送去医院已经不行了。
临终前交代了几句话,孟有良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在孟轻水小学的时候,孟有良在工地出了个事故,右脚的小拇指没了,工地老板赔了些钱,他们就是靠着这些钱在这套房子里落了脚。
当时孟轻水哭着说,要回老家,不在城里待了。
孟有良只是笑笑,说:“傻孩子,老家哪有这好,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孟轻水以前不理解,现在她大概能明白父亲的这句话。
城里等于机会,机会多,选择就多,所以她很努力,成绩一直拔尖。
关门声响起,孟有良走了,孟轻水睡意全无。
她起床后,先去卫生间把两人昨晚换下的衣服洗了,再把地拖了,最后拿一块干净的抹布,取下墙上的母亲遗照,反复擦拭。
以前这件事都是父亲做,现在她长高了,就她来做。
孟轻水仔细看着黑白照片上这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忽然很想见见她,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会跟苏静羽一样温柔。
孟轻水把照片挂回去,笑着站远了些,看着墙上的照片,双手合在一起,尽量比出方形,隔空把照片框住。
‘咔--’
她笑着给自己的动作配音,不过可惜的是她无法把自己的样子跟妈妈的合在一起,亲密依偎。
遗憾,又不算遗憾。
她不知道有妈妈的人是什么感觉,但又很希望家里有一位女性长辈。
以前有人给孟有良介绍,不过他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孟轻水。”姜月的声音隔着门。
孟轻水放下手,走过去。
门打开,姜月看见她,开心笑,“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