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神的避难所 第9章 第二章 青嘎寺的一场清梦（5）

一片废墟中，希声洁净的鹅蛋脸上沾染了尘迹。

她努力告诫自己她没疯，一切都可以解释，她努力镇定的看向站在她面前的易念。

他依旧清瘦，立若孤鹤。

希声望着他的目光渐渐移至他的双手。那双原本干净的手背上此时竟盘结着一道又一道细密的疤痕，可希声在冈仁波齐捡到他的那日都还未见到这些疤痕。

易念忙将双手藏至身后，他目光躲闪不敢看她。

一片尘嚣随风起，晨光熹微，天空中骤然下起了雪，雪愈下愈大。雪花莹落在易念的长睫上，他依旧没有回答。易念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终于向着希声的方向走了过去。明明只是短暂的距离，可他走向她的几步路却像迈过了几个世纪一般。

他驻足在她身前，看向她，然后目光越过她看向远方的古寺。

破旧的古寺里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僧人，他背着竹筐站在远处看向希声与易念的方向。

小僧人冲远方的人挥了挥手，“雪太大了！你们二位要不要进寺里避一避！”

远方的两个身影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回应。

“要过去吗？”易念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每一次与希声的对话似乎都格外的小心。

希声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沉默的看向地下散碎的蓝靛金汁经文。

她皱紧了眉，紧握着双手，然后整个人猛的用力便要纵身跳入洼地。

只是下一秒，她的胳膊便被一个力道狠狠的拉回。

“你要干吗？”易念看向她。

“王灿说过，让我救他们，我答应了她。”希声语气淡然却目光坚定的看向洼地的方向。

易念没有松手，“你确定她让你救的是泥里的那堆碎纸？”

“那是古籍。”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眼前的洼地也是一场幻境。”

希声冷笑一声，她近乎崩溃的抬起头看向易念，“所以，什么才是真实的？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易念再次沉默了下来。

“易念。”

“嗯。”

“你究竟是谁？”

易念额前的碎发被风雪打湿，他松开了握紧希声的手。二人的沉默中夹杂着风声，易念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一个跨步便向前方的洼地走去。

希声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腕，如同本能一般，这个举动连她自己都愣了下。

易念的身子微震，他转过头，努力扯起嘴角看向希声，“我好像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是谁。”他的笑带着些许无奈，“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他的目光落在了希声的手上。

易念的目光过于纯粹，纯粹的宛若古书上的笔触，千年不变。

希声的手渐渐滑落，这一次易念转过身再一次径直走向洼地。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心头一紧，可她目不转睛，她怕却也好奇究竟会发生什么？

下一秒。

他如履平地。

易念站在洼地上，更确切地说，他站在洼地之上，宛若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地面上，脚下是无数破碎的蓝靛金汁古籍。

“看。”他转头看向希声。

希声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他，然后将双手按在泥地上撑起了身子，她深吸了口气试探性的迈出了一步。

她依旧有些怕，手掌不自觉的泛出了凉意。

“别怕。”

易念向希声伸出了右手，手背向下。

希声没有将手递过去，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但目光却看向他。

她咬着牙，迈出了步子。

易念的手悬在半空，却没有一丝尴尬，只是眉眼下弯嘴角轻扬着。

小僧人站在远处看向原地徘徊的两个人，他们在平地上试探着迈着步子，前进又后退，看的他一头雾水。

他摇了摇头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凡尘中人啊。”然后向上颠了颠自己背后的竹筐，不再等待他们径直走向了寺院旁的山洞。

“跟上他。”易念轻声道。

“啊？”

话毕，易念便转过头看向僧人所在的方向，他拉着她向远方跑去。

希声愣住了，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奔跑，她看向前方的山洞，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藏地古籍大多发现于山洞中，或存于蛇皮袋里或埋于土中，无人知晓千年前是谁将这些古迹留在人迹罕见处，但它们就等在那里，历经风雨，等待有一天被人发觉。

这些是希声在古籍馆的纪录片里曾看到的。她想或许王灿所说的“他们”必然不是在寺中，那如若不是埋于地下，则存在于山洞中的几率极大。

小僧人背着竹筐站在山洞门口疑惑地看向跑过来的希声和易念。

“二位……要到寺里避雪？”

“想来帮您清雪。”易念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清雪？”

易念指向僧人竹筐里的几个铁制清雪铲。

小僧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姑娘你去寺里避避风雪吧。”

希声往前迈了一步，她站在易念身边轻声道，“你进寺里吧，我来清雪，本来也是我答应王灿的。”

“姑娘，他是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清雪？”

“他身体不好，清雪是个体力活，体力活我常干。”说着，希声便撸起了自己的两个袖子准备去拿清雪铲。

希声确实有些力气，在永城古籍馆时每次“曝书”都由她负责搬运与搬回。

“这……”小僧人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顿时觉得为难了起来。

“你确定吗？清雪不比搬书，小心别冻坏手。”易念在一旁小声提示道。

“你怎么知道我常搬书？”

“猜的。”易念眉眼下弯微笑的看向希声。“你看起来像是会对书很好的人。”他声音顿了顿，“很好很好的人。”

易念的话听的希声一头雾水，她索性便不去猜想，怪事已经发生这么多了，他就算知道自己的全部成长史，此时的希声也不会觉得奇怪。

“好吧，那这位就……”小僧人的话还没说完，易念便径直拿过僧人竹筐里的雪铲。

小僧人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你们二位把两把雪铲都拿走了，我做什么？”

“不如师傅你回寺里休息。”

小僧人立马欲拿回清雪铲，“那怎么行？明日法会，大师傅让我来请山洞中的石佛像，只是几日前的雪崩导致积雪堵了洞口，天寒，雪又冻了几日，只能用雪铲清雪才能入洞，要是让大师傅看到我把活丢给你们做，自己倒是回去了，还不被大师傅骂！”这小师傅皈依不久，身上仍带着些孩子般的稚嫩，他歪头看向易念说道。

“你可以吗？”希声看向易念问道。

易念知道希声说的是她的癔症，于是安慰道，“不要紧，这次不会再有事了。”说着，他有意用袖子遮挡了自己手背上的疤。

“师傅，最近青嘎寺的师傅们应是忙于抄经，或许您可以先和师兄们一起抄经，这边我们开好洞口后去找您，我们再一起来请佛像，仁宗师傅那边定不会苛责您。”易念解释道。

“你你！你不仅认识我们大师傅？而且还知道我们在抄经？”

易念点点头，“蓝靛金汁抄本——大藏经，几日前与仁宗师傅辩经，休息时听他提到的。”

小僧人听到此话，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仁宗师傅是寺里的大喇嘛，能与他一同辩经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你不像出家人。”

“是，我非出家人，祖上与青嘎寺有些缘分。”

“祖上？”

“仓氏。”

小师傅双目顿时瞪大，他忍不住惊叹道，“你是仓氏后人！那你……”

“是。”易念语气坚定道。

小僧人没再多说什么，骤然双手合十俯身向易念问讯，易念恭敬的还礼，二人便不再交谈。

希声见小僧人离去的背影，她不禁猜想为什么她在永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不知道有如此厉害的一支，但她不会问，因为她知道易念不会说。

“不问什么吗？”

希声愣了下，没想到易念竟先开了口。

“难道问了你会说吗？”

易念垂眸，二人拿着雪铲便开始清雪，不再对话，日头渐渐升高，雪清到一半时易念突然看了看希声早已冻红的手指。

“希声。”

“嗯？”

“清雪累还是搬书累？”

“差不多。”

“搬书也是一个人吗？”

“算是也算不是吧，还有老韩。”希声的声音顿了顿。

“老韩？也是修书的师傅吗？”

“老韩是一条狗。”她笑了笑，“爱晒太阳、爱啃骨头、爱趴在古籍馆门口看行人迎来送往，它就耷拉着眼皮好像看着所有人又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师傅说老韩傲气的很呢。”她提到师傅时，话语骤然有些哽咽，只是眉眼依旧带着笑。

易念悄悄看向她，这是他认识希声以来她难得主动提及关于自己的事，也难得对他多说了几句话。

好像渐渐熟络起来了，他这样想着。

“你师傅一定是一位很厉害的古籍修复师吧。”

“是，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古籍修复师，世间没有他修不了的书。”

“你也是。”

易念的语气过于肯定，肯定到希声都觉得有点好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我还差得远呢。”

易念停下了铲雪的动作，转过身认认真真的看向希声，“不会有人比我更加坚定的知道你有多厉害。”

希声看了看他，只是莞尔并没将易念的话放在心上。

二人又清了一阵子，洞口方才开了一人大小，若进去请石佛像再搬出就空间而言应该足够了。

此时已到了正午，日头高照，明晃晃的打在雪上一片晶莹格外耀眼，而漏掉的日光窥入挖好的洞口刚巧映射在洞中的石壁上，若明镜、若铜镜映照着被银装包裹的荒原。

可希声看向洞口，双目顿时瞪大，手中的雪铲不受控的滑落到地上。

“那……那是……”

从洞口之光望去，石壁下赫然躺着两具早已冻的发紫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