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煞是艰难。”叶九颇为感慨,又好像如释重负。
姜老爷见状便追问了两句:“既是找到了,令弟如今何在?”
却见叶九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姜老爷见状,也不再多问。
酒足饭饱后,姜老爷叫了管家来,给叶九找了个清静的客房住着,只准备等礼物行装备齐好上路。那管家的道已是备好了,脸上堆着笑,请叶九去下榻的地方,又招了小厮替她拿包袱。
路上才发现这姜家颇大,颇有江南园林的风格,走路时候,管家指着,给她一一介绍了一番。
哪边是夫人小姐住的地方,哪里是少爷住的地方,哪里是可去的,哪里是不可去的,都明里暗里的与她介绍了个明白。
说罢又道:“少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我。”
叶九谢过,三人到了一处小院,这院子只有三四间屋子,那管家给她领了东南的一间,叶九见这屋子装饰的干净,里面桌椅茶具,床铺被子都已经准备的妥帖,自是谢过,那管家与小厮也不打扰她许多,只说道两句便离开了。
那姜老爷探亲的礼物还没有备好,其中有那珍贵的玉雕还没有打磨光滑,匠人道是还需些时日,那姜老爷担心叶九无聊,第二日早上时候便命了个仆从过来,带她四处转悠认认路,到了晚上没了事情,就让她随心好好休息几日。
这一休息,便是悠悠闲闲过了两日。
她此前一个人在外行走的时候,有时迷路遇不上人家,总是露宿野外。人穷,也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此时来了姜家,那姜家人待她很不错,如此可是享受了几天。
她白日里无所事事,早上便能一觉睡到自然醒,下午时候出门去街上溜达玩耍,与闲人唠嗑,吃饭上,姜家与她另开小灶,餐餐有肉,顿顿有酒,整日可是轻松欢快,不亦乐乎……
她过的这般舒坦,不知不觉间玩心野了,那前几日跪在中庭的少年却是早被她抛在了脑后……
这日,正是清闲,叶九与姜家下人说话时候,忽地听人道:“大少爷病了。”
叶九一愣:“病了?怎的病了?”
那小厮道:“你不知?就前两日下雨,他惹了夫人生气,便被罚在雨里跪了好些时辰,回去后便是病了。”
叶九眨了眨眼:“当日不过淋了点小雨,这也能生病?”
“哎,你不知。”碎嘴的小厮道:“那大少爷自小体弱多病的很哩,莫说是淋了雨,就是平常好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儿去,更何况还跪了小半日……”
叶九此时已经上了点心:“既然病了,可有找大夫吗?”
“那是当然。”那小厮自豪道:“瞧你这话说的,大少爷病了哪有不找郎中的道理?咱家老爷是谁?那可是咱这有名的富商!连家里都雇的有郎中哩!”
于是叶九又把心放宽了。
她此时还没体会到这体弱多病娇滴滴的小公子有多娇贵难养活,所以也没将这点小病小灾放在眼里。
只托着茶杯享受阳光,又随着那小厮感慨:“是哩,这都是在屋里憋出来的富贵病,若是多出来遛遛就啥病也没有了。”便与人说说笑笑去了。
却是不知那小少爷已经连喝了两日的苦药,病情也没什么起色,反是在床上一病不起……
她这般心大,报应遭的自然也快。
下午时候她右眼皮不知为何跳了小半日,她对着铜镜扒着眼皮看看也没什么东西,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虽不信,但免不了心里嘀咕一二。
往常左眼皮跳的时候可没见她发过什么财。叶九心道。可见这种流言实不可信,便不放在心上,只认为自己是夜间没休息好的缘故。
……
那大少爷在床上生熬了两日,昏沉中,只觉喉咙干涩难受,口舌也像是被火烧着一般。他那两个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屋里冷冷清清只剩下他一个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不知饥渴,也不知今夕几时。
他在床上昏睡着,朦胧之间似是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季。那时候他生父犹在,他在山野间跑跑跳跳,教他做文章的夫子在他旁侧摇头晃脑,迷迷糊糊时候,听到他夫子叫他。
“大少爷!大少爷!你醒醒呀!”
姜舟皱了皱眉,眼睛终是睁出一条缝来。
小丫鬟秋霜伏在他身上哭哭啼啼:“少爷,怎的就剩了你一个在这?春桃去了哪里?怎的没在你身边伺候呢?”
但姜舟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重新陷入亘古的黑暗里。
这下子却是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秋霜见状吓的手足无措起来,她心里焦急,环顾四周,只见放着笔墨纸砚的小桌子旁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水。
“对了,许是还未吃药,想是吃了药便能好了。”她抹了抹眼泪,喃喃自语着,忙去上前端那药汤。
入手才发现竟是冷的。
她便出门起火,半晌方才回来,手里端着热乎乎的一碗药汁,散发着不可言喻的苦味。
她拿着汤匙给少爷送到嘴里,这边送了那边又从嘴角处淌了下来。如此三四次,一碗汤药尽是淌到了床榻上,秋霜忍不住又哭起来,只是哭罢了也是手足无措,片刻后终于想起来,对着那少年道:“少爷,你在这等着,我去叫老爷夫人来。”
便匆匆的出了门。
她先是去找了老爷,看门的仆人却说是老爷不在,出门去了,便又找到姜夫人那儿,大夫人却也只是看着手上丹红的指甲道:“既是生病了便去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你既在姜家做了这些年的丫头,连这个也不知道?”
秋霜道:“可是刘大夫随着老爷一起出去了,如今大少爷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可如何是好?”
“那就等着,找我有什么用?”大夫人冷哼一声:“似他这般的体弱多病,寻常人家早就没了,这些年也多亏了老爷心善,他虽不是老爷的亲子,却也年年都花了许多银子给他疗补身子。”
“反倒是你家少爷不知感恩,他屋里那个叫莲儿的丫头不老实,不知廉耻只顾着攀高枝,勾引老爷,我心善,不过是教训了几下还未发卖,他便闻风找了来下跪磕头,往常也不见他这般积极的与我请安,如今病了,与本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又是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让人赶了她出去。
秋霜见此也只好告退出来,只是回去时候焦急不慎崴了脚,又见天色渐晚,终是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她坐在石阶上,抹着眼泪哭了半晌,直哭的天色昏暗,方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姐姐,干什么在此哭的这般伤心?”
秋霜唬了一跳,抬起头见是一个白衣绿袍的年轻人,面容清俊,额角散下来黑发被风吹开了,露出左耳上的一只耳铛,蓝色的,在阳光下闪着盈盈的光。
“你……你是……我认得你,你是姜家新来的……”
“是,我姓叶,单名一个九字,刚来这儿不久。”对方嗓音柔和:“姐姐,怎么这般难过?”
他声音太过温柔,以至于秋霜根本止不住心里的那股涩意。
“大少爷就要不行了。”她泪水涟涟,哀哀的哭:“他前两日淋了些雨,如今是高热不止,想是要不行了……他……二少爷他对我有恩,如今眼看就要不活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呜……”
“家里不是有郎中吗?怎么,没有去看病吃药吗?”
“怎么没有,只是刘大夫的药越吃越严重,大少爷不过两日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现在是叫也叫不醒,跟死了一样……”
她哭哭啼啼,眼泪止不住的流:“夫人不喜大少爷,怕是以后给他烧点纸钱也不能够了……呜呜呜……”
对方似是沉默了一下:“大少爷,是那个个矮,瘦小,又白净文弱的男孩?”
秋霜愣了愣,点了点头。
“是前两日下雨时候,被罚跪在中庭的少年?”
秋霜又点了点头。
叶九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想起这两日右眼皮跳灾,这灾是应在何处了。
秋霜哀哀的哭,片刻后,却听见那青年似是叹了口气,这般叫她:“姐姐,莫要伤心。家里的郎中不顶用去外面请就是了。”
“可……”
“天无绝人之路。”青年扶着胳膊将她搀扶了起来,又折了旁侧树上粗壮的树枝,去了枝叶做了棍子给她:“姐姐,可还能走吗?”
秋霜抹了抹眼泪,试了试,虽是疼痛,却也能走,更何况一个丫头哪能多娇气,遂点头。
青年笑了笑:“那就委屈姐姐这般了,夜深露重,等会儿更是不好走,姐姐还是先回去吧。”
“可……大少爷那儿……”
“大少爷那儿莫要担心,我去请大夫就是。”
“这……岂不是麻烦您……”
“不妨事,姐姐莫要多言,快些回去吧。”
青年太过温和,便是第一次见面,秋霜也不禁相信了他,点了点头,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