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犹如一坨高大的粉色肉块般坐在蓝色长沙发上,没有任何衣物阻碍,我的脸贴在她那流着汗液的胸膛上,整个人黏在她的身上。
嫌恶的黏腻感、过高的体温、母亲沉重的双臂带的束缚感,令我在此刻恍惚,好似回到了父亲腹部了一般。
而那坐在我新父亲位置上的沈言则跪在客厅,低头颤抖着接受母亲的辱骂。
那垂下去的脸与他的双腿、腹部,都遭受了母亲的毒打。
每一个羞辱、刻薄的词汇,都在让沈言看清现实:他的妻主并不爱他,也不信任他。
活该。
我那跳楼而死的爹,现在应该在笑吧?
搂着我的母亲此刻冷笑,她抱着我起身,用肥胖的腿狠狠踹倒害怕又伤心的沈言。
“养条狗还知道忠心不二,你这贱人连乡下的狗都不如。”
“贱人,贱人……”
咬牙切齿的辱骂夹杂着沈言隐忍的哭声,我搂着母亲的脖颈,双耳听着这些声音,眼皮不受控制地垂下。我又犯困了。
“妈妈,我想睡觉。”我困得不行,用手揉着左眼,让母亲抱我回房间睡觉。
稚嫩童声从我嘴巴里飘出,令那些噪音顷刻间化为被冰水浇熄引线的鞭炮。
闭着眼睛,我能隔着单薄的眼皮感受到母亲低头的视线,她貌似有些恼怒的意思。
兴许是不满我打断她的施暴。
然而独生女这个身份,令她即使再气恼,也不会对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毕竟,她衰老得很快。
没结婚前的她躯壳和灵魂都是年轻的,但是在结婚生女之后,她的躯壳便日渐臃肿仿佛一只充满气的气球。却不会飞。
当我成年后,她便会以惊人的速度扁下去,生气、怒气、人气争先恐后地泄出,变成衰老又脆弱的一个阴郁老女人。她会仇视这个世界,仇视所有人,就像仇视她自己那样。
“我带星星去睡觉吧。”沈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霎时掀开眼皮望向他。
长发凌乱、右眼青紫的沈言歪着身子跪在瓷砖上,他长得那样漂亮,伤痕丝毫影响不了他的美貌。
然而,他愈是美丽,母亲就愈发厌恶。却不是厌恶他,而厌恶那个自卑、疑心重的自己。
眉眼温顺的沈言刚想站起身,被母亲一个寒意十足的眼神吓退了勇气。
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看廉价货物一般的眼神,与方才被毒打的恐惧,都在此刻折磨着沈言。
透明的眼泪连滴落地面都不敢发出过大的声响,沈言在极度的压抑与恐惧中咬破下唇,泪珠滚向血珠染红白皙下巴。
额头覆着细密汗珠、发丝吸饱汗水错乱地黏贴在脸上的母亲几步走到沈言面前,就在沈言害怕地护住脸时,母亲将我放下了。
她没再骂他,也没再看他,只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主卧。
反锁房门的声音传来,把额头抵在我胸膛处压抑哭泣的沈言加重双臂的力量,将我圈得更紧。
如快枯死的柳树,正拼命汲取我身上的养分———希望。
“后爹,我困了。”我叫醒眼前这个沉浸于情绪当中的年轻男人。
猛地抬起脸露出一双湿漉漉眼眸的沈言看着我,好似没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
“星星?”
伸出右手食指,我轻轻触摸那颗待在他羽睫上的泪珠,摧毁了它。
“你该抱我回房间睡觉了。”我看着沈言说道。
转瞬间,我被沈言抱起双脚脱离地面,他低头用被血染的艳红的嘴唇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抱着我朝着我的房间小跑起来。
好似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在追赶他。
星期天下午14点14分。
手掌那样长的钢针被阿五拿着,在她努力瞄准缓缓落针时,慕容商与齐鑫死死按住孝礼的胳膊和腿。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她们都很紧张的不敢说话,生怕影响到阿五的动作。
嘴里被塞了厨房脏抹布的孝礼费力挣扎,眼泪从眼角滑落到身下的藏青色床单上。
无人说话的房间里只有我用吸管喝椰汁的声音在响。
无法想象的疼痛使孝礼像一条案板上的鲫鱼一样剧烈扑腾着。
钢针顺利扎进男孩那玩意的圆口,成就感十足的阿五第一个笑出声,紧接着是慕容商。她指着流血的那玩意对我笑道:“尿血了,尿血了。”
收回双手转身走到我身旁坐下的齐鑫倒是黑着脸,她看了看我,又低下头揪着自己绿白色校服上衣,不说话。
我快速扯过她那只手,抓在手里,对抬起头看我的齐鑫说道:“我们不是在欺负他,是在帮助他。帮他看清这个世界有坏人存在。这样,下次他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骗了。”
“那我们是坏人吗?”慕容商转过头一脸呆傻的问。
听到这话的阿五跟我都笑了,我掏出卡其色工装裤口袋里的钱,说道:“我们是演坏人的好人。齐鑫,你去小区后门口的那个公共电话打医院电话,说有人受伤了,很紧急。医生如果问你,孝礼是怎么受伤的,你就说你看见他用针扎自己。齐鑫,医生问你是谁的时候,你只需要回答你们是同学关系。在医生问你学校、班级的时候,齐鑫,你就可以挂电话了。”
数了数手里的钱,我拿出两百块钱给齐鑫,说道:“打完电话,打车到善凛路的豚鼠寿司店。吃完东西我带你去买衣服。”
接过钱的齐鑫低头看了看那两张钞票,默默将钱收进校裤口袋。
跳下床,我招呼阿五跟慕容商给痛晕过去的孝礼穿衣服。
“不要抬。扶着他出去。”
“记住,今天没人来阿五家玩。我们也没跟哑巴和齐鑫见面。一切都是在小区外发生的。齐鑫,打完电话大约五分钟救护车就会来,所以你要早点打车走。”
此时有些害怕的慕容商回头问我:“如果有人看见我们了怎么办?”
扶着孝礼左边身子的阿五也看向我。
我讥笑道:“害怕?那就聪明点,别让人看见你们扶着他出去。”
原本走出房间的齐鑫突然跑回来,她站定我面前。个子高我一头的齐鑫低头看我,她的脊椎也在此刻弯曲。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我也害怕,你能抱抱我么?”
仿佛赴死般的悲伤从她的脸蛋毛孔里渗出来,飘荡在房间内、空气里。
“这个老小区没有监控。我们在豚鼠等你。”我张开细长的双臂拥抱住她,轻拍她的背部,给予她安全感。
孝礼那个哑巴醒来能写什么呢?他什么也不会写的。羞耻心、懦弱,这两样东西会一直束缚他。
即使他丢掉羞耻心,他也还有恐惧。恐惧什么呢?恐惧无尽的折磨。恐惧孤立无援。
晚上19点19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厌恶沈言的关系,母亲打电话回来说今晚不回来了。
坐在厨厅大理石桌子前,我用手抓着油乎乎的蒜香排骨啃。
从厨房走出的沈言穿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碗玉米胡萝卜汤。他走到我身旁舀起一勺汤,轻轻吹凉然后来喂我。
而我毫无负担地接受他的服务,心里没有尊重,只有轻视。
我的眼前是一个人吗?是我那恶心的后爹吗?不是。只是一个贴着标签的工具。那上面写着———请使用。
跟我那死去的亲爹一个模样。家里不是没有请佣人的钱,但他偏偏就是要自己去做那个伺候我和母亲的佣人。
感恩?即使不感恩,好像也没什么惩罚吧?
在沈言准备喂第五勺汤时,我用力推开他那只拿着汤匙的手,皱眉反感道:“不想喝了。”
意料之中的,汤撒了。
低头盯着绿色花边围裙上的污渍,沈言头一次对我发火,他的声音变得尖锐:“星星,你为什么要这样?”
矛盾。
如果他想讨好我,就不该这样跟我说话。他应该接受所有一切,糟糕的事情,逆来顺受。
对此有些想不明白的我,皱眉歪头看着正生气的沈言。
他怎么敢跟我大声说话的?
“星星,跟我道歉。”成年人身躯的沈言此刻态度强硬,以长辈身份向我施压。
在母亲面前软弱可欺的男人,站在我面前,用扭曲变形的影子笼罩住我。
想从孩子的身上找回可怜的自尊吗?想体验控制孩子的绝对权利吗?
可笑。
双脚踩在红木靠椅上,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扇了沈言一巴掌。似是没想到我会做出如此举动,所以沈言没及时躲开这一巴掌。
他愣愣地站在我面前,就那样看了我许久,眼神从不可置信转变成悲愤。
“谁教你的,谁教你的?!”他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一边将我扯下椅子一边哭着用手抽打我的侧身。
仿佛他被我爹的魂魄附了身,来教育我。
“痛!”有我脸那么大的巴掌,一下下抽在身上,我疼得眨掉两滴眼泪,瘪着嘴去看气都快喘不上来的沈言。
明明知道我是模仿的谁,沈言只是不敢说。他不敢丧失希望。
原本还想装作强硬的沈言,在看见我流泪时,闭紧双眼放下了手。他跪在瓷砖上,抱着我,又哭了起来,声线颤抖道:“星星……你刚才也知道了,被打是不好受的,是会痛的!所以你不可以打人!这是不对的。”
我从来不会错,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正确的。那些质疑我、指责我的人,才是错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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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