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九微眉心压了一点褶皱,她们之间静得可怕,呼吸都变得缓慢了,那天晚上曲惋想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感激之情,这恩情是还不了的。
过了几秒后,曲惋用解释地语气说:“我也是京华人,如果你方便的话,回国后我想请你吃饭。”
于九微看着她,说:“你都知道了我在哪个医院,回国后再说吧。”
“那我之后能去医院找你吗?”曲惋紧接着又问,转头不再见的话,曲惋会觉得很可惜。
于九微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这是我的职责。”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年前我听说过,京华医院抽调干部,组建的京华医疗队援外,当时我到机场拍摄照片,算时间,你比我先到塔和里。”
“等你回国后,我到医院找你,请你吃饭。”曲惋没有紧接着她的话说。
对于于九微来说,这样的事情是职责,但对于她来讲不是这样的。
她们之间僵持了大约半分钟,这半分钟于九微的视线与她直直相接触。
于九微淡淡地开嗓:“那就没有必要留电话了。”
曲惋听笑了,意思是于九微同意一起吃个饭。
“那,回国见。”曲惋笑着回,左手顺势就摸进自己的衣兜。
手心摊开时,一个皱巴巴的千纸鹤出现在微光下,因为太黑看不清颜色。
曲惋说:“我听说,千纸鹤承载了祝愿,等我手好了,再给你叠个新的。”
于九微低眸看了一眼问道:“什么祝愿?”
“长命百岁,平平安安。”曲惋将千纸鹤塞进于九微的衣兜。
这两个祝愿比什么都动听,于九微手放回衣兜,看向远处心口轻微起伏,她没有说话。
而她视线落下的地方,忽而出现一声爆炸,曲惋看向远处,夜里炸开一道火光,脚底的楼板开始抖动。
那个方向远离了城区,在爆炸声中带着嗡嗡的机械声。于九微腰上的传呼机也在此刻闪出红光,她迅速摘下摁住按钮回应:“收到。”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将半边天染了颜色。曲惋稳住步子,于九微说:“我有事......”
“没关系,我自己下去。”曲惋打断,“你快走吧。”
于九微点了点头,步子急匆匆往楼下去,手里的传呼机也卡回了原位。
静夜在刹那间变得浮躁,曲惋提心吊胆地回了病房,整个走廊的人神色都充满了恐惧。
东墙坍塌,旅馆被封锁,她所有的证件都在旅馆内,她将事情简单地叙述给了红十字会的人。
对方答应明天帮她去一趟,也是从这一晚后,曲惋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看到于九微。
第二天一早炮弹声停了,国际红十字会的人是在下午将她的钱包送来的,里面的几张现金还在,钱包落了灰,加上炮弹攻击,旅馆已经是危房了。
“谢谢你,这对我很重要。”曲惋很诚恳的道谢,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证件丢了,回国便更难了。
对方是国人,一个女生名叫李君乐,年龄跟曲惋一般大,说话时还能看到左颊的酒窝。
李君乐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问:“这个日记本是你吗?”
咖色的外壳已经陈旧,因为本子够厚实,所以到现在都没用完,两年前到北国时买的。
在异国他乡时心里彻凉,会将残骸中不太唯美的落日记在本子上,但到现在才发现,仰头望月都不敢想诗词歌赋中幻化的佳景。
当然,在塔和里的日子,曲惋没有时间赏月。睡前写日记的习惯,也并不是自小形成的,说来她会认为自己矫情。
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人活一世走时总要留下点来过的证据。
这句话的出处她忘了,听着矛盾也将人困在必行的路上。若有不测,她能留在人世的东西,大概是一张张摄影作品。
“谢谢,是我的。”曲惋都以为会丢了,李君乐能帮她找回证件已经是万幸,也不能麻烦别人帮忙收自己的东西,现在东堂街四处都是端枪的士兵。
“我看本子在枕头上,就给你带过来了,你放心,我没看。”李君乐表示这只是顺手的事情。
曲惋弯着唇角看她:“没关系,麻烦你了。”
病房里的孩子刚醒又开始哭闹,昨夜的轰炸声明显比下午更厉害。
“不麻烦,希望你明天顺利。”
曲惋接着又问:“他们会将交战地转移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战地医院是塔和里最安全的地方。”李君乐说,“外国记者今天一早都撤离到了园区,会有专车送到尼塞尔,你的证件要保管好。”
“嗯,我知道,也希望你一切都好。”曲惋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聊了几句,几句平常又很珍重的话。
这天晚上,她补上了9月28号的日记,记下了29号的故事,那是关于于九微的日记,左手写的字歪扭不堪,但每一个字眼都是发自内心。
(在塔和里的最后一个晚上,炮声停了。干燥的风沙吹进医院时没了那种血腥气,不知道我算不算在生死门前退了步子。
手术台上消毒水的气味,第一次让我觉得滞闷又湿冷。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跟她道别,无形中总觉得第一面不会是最后一面......
———20xx年9月29
曲惋日记 )
次日一早,上头找了人来接她到园区,同行的还有几个其他国家的记者。按照于九微给的消息,林然是昨天走的,此时有没有顺利到尼塞尔,曲惋不知道。
司机和她约定的是十点,曲惋昨晚也没有睡好,腿上还带着伤,到了尼塞尔大概率要等拆了线才能回国。
同病房的病友见她单手不好装东西,还帮了她一把。早餐是志愿者送的,两个袋装的小面包、一个鸡蛋和一袋牛奶。
曲惋将鸡蛋给了小朋友,吃了个面包便解决了。
现在时间刚过九点,她在医院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于九微的身影,战地医院很大,一共八层高楼,这一路走也见到了医院的惨态。
等她从天台下来以后,司机已经到了大厅外等着她。
也是在这时,她终于碰到了一名国人,同样是一名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正在休息喝水,看样子马上要进行下一场手术。
“你好,我想问一下,于九微医生正在手术吗?”曲惋和人搭话前抬了下左手示意司机等一下。
医生带着眼镜眉头还紧拧着,嘴里的冷水艰难地咽下肚说:“九微?出任务了。”
曲惋当即心脏‘砰’地一下跳动得厉害。这是她离开塔和里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关于于九微的信息。
“好的,谢谢。”曲惋顺着大厅的方向看去,外面起风了。
临走时,司机给了她一个口罩,用来防风沙的。对方是一辆三轮,曲惋坐在后面眯着眼,裤子上全是沙尘。
这一路没有听到炮火还有枪声,三轮车抖得厉害,她的腿抬高了靠在凳子上,因为抖动是会疼,她一直注意着伤口有没有渗血。
到园区的时快到十一点了,曲惋淡淡吸一口气看着空地上的人,多数都是外国记者还有侨民,四周几个城的记者都驻扎在塔和里。
她人刚下车,有维和兵便对着她招手,示意让她先登记。
做完了记录以后给她指了方向,曲惋是在园区看到的林然。
林然和同事在角落呆着,瘦小的个子蹲坐在地上,守着架好的摄像机拍摄。
在看到曲惋那一刻林然腾地站起来,身侧的男子叫罗爰,这一次是过来帮林然完成战地采访的。
罗爰接过曲惋手里的包,跟林然的行李放到了一块。
“你昨天不是走了吗?”曲惋左手碰着林然的胳膊。
林然听到这儿险些哭了:“听说大巴被拦住了,我们从昨天一直等到现在。”
曲惋抚着她的后背,罗爰搭了一把手让曲惋坐到了行李箱上。
“政府军和**军打起来了,现在这个时候盘查得严,再等等。”罗爰这个高大的小伙子这时说话声音也弱了。
罗爱关了摄像机,林然也坐到了曲惋旁边:“惋惋,你怎么伤的?”
“摔的。”曲惋看到林然胳膊上缠着纱布,就知道于九微说的那几针应该是缝在了胳膊上。
“缝了几针,严重吗?”
“不严重,你呢?”曲惋看她的伤口。
林然想到这里,眉心皱了皱:“我也不严重。”
罗爰这时候接话了:“缝针的时候,疼得哇哇叫,我的胳膊都让她咬出血了。”
一边说罗爰一边掀开袖子给曲惋看,胳膊上的牙印还带着淤青红肿着。
“没麻药,疼。”林然扫他一眼。
有人说话这种感觉还好一点,这时大巴车陆陆续续到了,士兵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几辆车都停在了空位上。
罗爰扶了曲惋一把,按照顺序依次上车,喇叭声中传来的先是曲惋的名字,然后才是林然和罗爰。
上车时车门前士兵拉了她一把,她没有行李,她的衣服全都丢在了东堂街22号的旅馆内,这个时候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
曲惋望着窗外,这里看出去一片祥和。园区内细细碎碎的声音,大家望着点名的士兵希望这一次点到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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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