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已然退守,将东战场的留存势力都收尽了,打算休养生息。人族擅守甚于擅攻,若是铁定了心坚壁不出,鬼族也难将其铲尽。
姬名山要她随他走一遭,但她不会想到,这一遭径直走到了人族守域去。
姬名山没有耐心来陪人族玩拉锯战,既然商女断了他诱导重光开辟新战场的路,那么他也可以选择以更残忍的方式来。
鬼族兵临城下之时,惊起一片惶惑,祭司门众道者紧急镇灵护法,众人防备不已,也不明白他到底存了何种鬼心思。
两军相对,重光登上城楼,守军戒备不已,与姬名山遥遥相对。
而姬名山随意察了一眼,这片人族的领地禁咒重重,道法遍布,可谓是严防死守,连道缝也不留过。
人族历来都在钻研对付鬼族的道法,说他们擅守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城外鬼火森森,一派弥天的青幽焰色。
透过冲天的烟气,商女望见了自己的故地,也望见了自己的父亲。相应地,重光也望见了此刻深陷敌手的她。
两方僵持,姬名山开门见山:“你不肯就我,我便来就山,首领大人。”
“名山君,所为何事?”
“小事,有位姑娘想家了,是以陪人来故地重游。”
说得冠冕堂皇,重光不动声色地遥遥望了商女一眼,心知姬名山的深层含义是甚,因此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只道:
“商儿气运不佳,落此境地。但人族有戒,不救无救之人,君上请回吧。”
他的确是收了那缕魂息,也得了商女费尽力气也要传来的消息。为姬名山所害,她注定永世不得超生,沦为鬼魂。
他的女儿失去了尚且年轻的生命,连死了也不得安生,还要被当做鬼族的筹码。
他现在比任何人都更憎恶姬名山,但没有办法,也只能暗自捏碎拳骨,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说一句“不救无救之人”。
姬名山微微勾了勾唇角,落了商女一眼,眼眸狭长,意味颇深。
四周鬼火蔓延,两方对峙,虺蛇盘踞在她身侧,商女本就状态不安,被他莫名这样瞧了一眼,倏然脊背发寒。
蓦然间长蛇极快地窜来,眼前只闪过虚影,随即便是被缠绕勒紧的触感,和尖牙咬在颈侧的剧痛,无比窒息,仿佛要喘不上气来。
“一个无救之人,于人族也无益,既然首领您都不在乎了,那本君便替您处理了吧。”
失去轮回资格的魂魄,仅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一直保持阴魂灵体的状态,作为孤魂野鬼四处飘荡;要么在机缘之下能够塑鬼身,真正拥有鬼族的力量。
是了,人族不救无救之人,不会为阴魂花心思。但又有谁说过,阴魂便不能有利用价值了?
痛苦,是所有人避不开的深渊,也是摧毁人心的利刃。
刺骨的剧痛仿佛要将每一根神经都绷断,女子被毒蛇缠身,她已经不算作人了,连死后作为亡魂,都还要受利用和折磨。
西风猎猎,两军肃杀,在场的鬼族皆是冷眼旁观。毕竟商女作为曾经的人族少主,是鬼族忌惮的敌人,现在沦落至此,他们自然不会多善待半分。
而她曾经的族人,只能坚守在城池之内,包括她的亲生父亲,也得眼睁睁看着她饱受摧残,被鬼族欺辱,生不如死。
姬名山亲来搦战,在每个人心头踩上一脚,他特意来警告人族,尤其是警告重光。
“住手!”重光忍无可忍,逼迫自己挪开眼去,不愿多看,晦涩开口,“三日之后,雪隆坡,请君上相会。”
“首领,请您慎思!”他话音刚落,从一大祭司便出声阻拦,劝谏道,“这是陷阱啊首领!”
忽然又意识到缘由,重光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受此迫害,才在情急之下与姬名山请三日之期。
从一生怕他中计,转而再劝:“少主已必定为鬼,纵是救了也无用,您万不可受敌人诱导!平白乱了心神!”
其余将领亦是唉声劝谏。
从理智上,他的确应该弃商女于不顾;但从情感上,那是他的女儿,他做不到!
姬名山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他早在给出上一个三日期限的时候便已经阐明了:如若不来,后果自负。
随后商女便暗中算了他一计,重光果断退守。
他说过,后果自负。
说到也就做到。
他也给过一个三日之期,因此现在没有耐心,只利落落下通牒:“一天。”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又被满城外的鬼火映照得青幽炽亮,仿如一个鬼魅纵横的阴间。
女子又从昏厥中,被再次疼咬至苏醒,想开口呼喊请重光不要中计,她怕他白白害了性命,也怕族人付出无谓的牺牲。
可喉咙却被蛇身勒紧了,扯不出一丝声音来。
一众将领和道者皆是万般恳切请求,重光深吸了口气,指骨用力作响,满目幽沉:“一天,万望君上赴约。”
目的到了,姬名山无意多留。
“收兵。”
*
商女又被送回了水渊,也再次被锁链束缚。姬名山亲送她回了水渊暗狱,在女子虚弱且复杂的目光中,从容,一如既往。
“姑娘,今日多谢了。”
“姬名山,我知你不过报复我。”
女子在水中石台匍坐,抬手捂住颈间咬痕,只觉崩溃和无望:“是我自作自受,我都认了,我跟你回鬼界,也不行吗?”
她已经放弃了骄傲和尊严,只求他能放过自己的父亲和族人。
她提着这事儿,又提醒姬名山回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去。珀色眸华幽沉,不带语气:“我们的事,还不到时候。”
更何况,“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要知晓……”
人是人,鬼是鬼。
“你我立场不同,本君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
一日转瞬而过,人与鬼两方目光聚焦于雪隆坡。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分明是两方主将相约赴会,可人族这边来的却不是首领,而鬼族这边来的却也不是名山君。
两方相见于雪隆坡,人族代表乍一见对方不是姬名山,心知大不妙,当即引军辟道,转战镜月墟。
而鬼族方面一瞧对方来的不是重光,只道君上料事如神,当即追赶切断人族后援,不允人族往镜月墟方向支持。
——真正的战场,在三重地镜月墟。
镜花水月,镜月墟风景无限,一轮玄月高挂,紫红烟云袅绕。
桃树生长在水底,令整个镜湖都染了灼灼桃花色,落下的花瓣慢悠悠漂浮在湖面上。
月照粼水浮花,仿如一场繁华旧梦。
只不过,此处本就是鬼族收押人族战俘的地界,不如表面看来的这般宁静美好。
而如今又添了战乱。
为首的鬼将与另一位首领遥遥相对,水波荡漾,虺蛇逶迤,黑雾弥散。
“镜月墟可不是想闯就闯的地方,重光,若是好运,今天你还能离开这儿。若是不好,那就为你的宝贝女儿陪葬吧。”
好一招调虎离山,约一个雪隆坡,却令他人代替自己前去,自己则率军暗袭了镜月墟。
目的么,自然是救人,商女落在他手中不是好事,唯有彻底将人寻救出去,才能绝了这无尽的折磨。
人类舐犊之心,当真匪夷所思。
或许冷心冷情,也算鬼族的一个好处。
若是他真往了雪隆坡,或许重光也就真有机会完成这一场营救。一天的时间能布局至此,也算棋逢对手。
可惜……
他没去。
重光要调虎离山,那他则上屋抽梯好了,诱敌深入,断其后路。
……
商女已经知晓局势如何了,只能无助地请求守卒为自己解开锁链。大概是守卒得了上层命令,允许她离开暗狱,因此也就解开锁链放行了。
但不能容她单独行动,故而时时紧跟。
商女寻着动乱摸到镜面战场来,目光所及之处,水月繁华,却烟波散乱,纵横着无边的阴森鬼气。
人族的武法道法相辅相成,进退有序,但这毕竟是鬼族的地界,是姬名山的计。
在震天喊杀声中,她窥见曾经战友的败走,殷红鲜血融进水中,将原本透彻的水面彻底染作血色,真正的血流成河。
“姬名山呢?他在哪!”她当即厉问身侧的鬼卒。
鬼卒只随意瞧了她一眼,随即引路。
……
云烟绕过塔尖,合拢了又散。他在水渊高塔,静观局势变化。
商女几乎崩溃,撞到他跟前,满眼哀求,声音颤抖:“是我不知好歹,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你。但我求求你,放过他们……”
他执起一杯薄酒,凭窗瞭望一眼远处天边,声色平稳:“姑娘,求人,也是需要筹码的。”
侧身回眸:“你有吗?”
她没有,她在姬名山此处,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格。
更何况,赶尽杀绝,这才是一位将领面对敌人应有的态度,她自己也曾这般决绝。
即使三年前冬日里的偶然邂逅,一眼惊艳。三年后才知他为鬼族,她也不过是多留了他一晚,说杀也就杀了。
人是人,鬼是鬼。人与鬼本就不共戴天。
他们立场不同,他没有立场应她的求。
同为将领,她对敌人不会有半分留情,他也不会有一丝手软。
这就是道理。
有属官临了外边,前来通传军报:“君上,战事将尽了,人族不敌,连首领也受了重伤,性命堪忧。此番人族必然重创。”
商女溘然心碎,本就破碎的心又被豁出一道口,奔到窗边来俯瞰整个战场,唯有狼烟、血色与尸骨。
泪水从颊边滚落,她泣不成声。
姬名山淡扫她一眼,目光却不经意滑过女子颈间,玉白脆弱的颈侧还明晃晃留着蛇牙的咬痕。
本是明丽妩艳的人间真国色,如今零落成芳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被摧毁的美。
不像其他花儿那样是一瓣一瓣凋落,像山茶花,绽放的一整朵一起坠落。天上地下,开在最烂漫时凋落……
他倏然又漫上不适。
——他厌恶这种被天性支配的感觉,厌恶极了。
蛇灵本阴邪,自从混沌鸿蒙时期脱胎,到如今的上古,他已在时间的长河中见过太多自己的同类,被天性支配得面目全非。
只觉靡乱。
蛇是情.欲的化身,蛇戒为色。
多年来恪守清规戒律,保守自我,不愿蒙蔽本心。
唯有这个时刻,每每被不可控制的烦躁支配,也便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添一分戾气和憎恨。
也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个受辱的夜晚。
他本可以永远不向本性臣服。
战争的厮杀和女子近在咫尺的哭声混杂成一片,落入耳中。
白玉杯兀地从指尖滑下,从高塔窗边坠落了,薄酒洒入粼粼水面。
破戒的鬼君戾气加身,拽过女子,将人按在窗前,扣住后脑不容分说地吻。
女子眼眸泛红,尚含泪潸然而落,又被不容挣扎的力禁锢,被侵入。
任硝烟绕过塔尖。
……
但直到后来才会明白,姬名山宁愿强忍,也不愿意碰任何人。而这场镜月墟之战的高塔强吻,他发泄的并不是欲.火,而是怨气。
此塔为主将瞭望塔,可不是什么偏僻地方。这个临窗的吻,足够被战场上任何抬头的将士观望,而看见的人中,甚至可能包括她重伤的父亲。
而那些有幸逃脱的、她的族人,会绝望地将所见告诉人族的其他幸存者。
再后来,他们都说,她不过是贪了鬼君的情,恋了他的爱,才狠心抛弃族人,自愿到鬼界享福去。
也甘愿被利用来对付重光,助鬼族重伤这位人族难得的首领,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这,才是这个充斥两方恨意的吻的——真正用意。
商女不知亡国恨。
考完试的我看着我的儿子女儿,眼泪像重庆小面一样流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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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强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