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鬼门之中出了两件大事,一是持续将近十年的落河之乱总算落下帷幕,二乃此番两族大战,名山君完胜而归。
倒有另一样稀奇事,姬名山自人族领了一位战俘回来。据说乃人族少主,又是位女子,在此番战争之中丧了性命,如今正是阴魂灵体的状态。
偏偏一领回鬼界,便被强行塑了鬼身,意味着彻底脱离人和亡魂的身份,堕入鬼门。
随后便又被藏了去,鬼门众生只听说那端的是妍姿艳质,姝色无双,却几乎无人见得,遂免不了心生猜测,道是高据云端的名山君动了凡心。
毕竟他可是绝不亲近美色的存在。
……
落河之乱乃鬼族内乱,可以看做是元鬼与人鬼之间对轮回道的争夺。此番内乱过去,鬼界也安定不少。
又恰逢名山君得胜回朝,自是一番庆贺不说。
但姬名山对这等庆功宴兴致缺缺。待众人一派道贺称颂之后,便也轻飘飘离席了。倒也没走远,只是自去后园闲逛。
不曾想遇了一位重头客。
“孟往等候多时了。”一道清沉男声响起。
轮回司主事孟往,此番落河之乱最大的赢家。这位人鬼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已稳稳手握轮回,可称冥府新贵。
“孟大人缘何在此?”
缘何在此,这个问题大概可以有两个意思:为什么来,和为什么身在此处后园来等。
孟往为人沉冷,朝姬名山拱了拱手,只道:“孟某能得今日,多谢君上中立。”
这落河之乱姬名山并未站队,既不帮衬他,却也不偏向元鬼众族,他也才能得顺利几分。
他如此一说,姬名山倒也了然,却又顺着路线转念一想。
孟往属人鬼,曾经为人的时候,乃是人族最最尊贵的阴命大祭司,也曾是他最最势均力敌的对手。
虽然最终是这位大祭司败了,但他尊重这位对手,是以才不想掺和这场乱得出奇的落河之乱,不想偏帮任何一方。
若非因着不愿插手而往了人间避祸,他本也不该落入商女之手。
这样想来,他跟商女的事也得算孟往一分缘由。但也不至于这样胡乱责怪人。
“孟大人收得轮回,稳坐轮回司,尚未来得及道喜。”
“多谢君上,此番也算道过了。只是……”谈及贺喜一事,孟往倏然又想到自己只是来道了句谢,也还未道姬名山凯旋之喜。
“君上威名自是不假,得胜无数,此战也不过区区其一,某便不道贺了。”
他分明可以直接赴宴道贺,却偏在此后园来等,兜兜转转地说这等话。
姬名山微勾了勾唇淡笑,心道论谁都能来赴宴庆贺自己,唯独这位主事不能。
毕竟,孟往也曾为人,为人族生而为人族死。到头来身败名裂、沦落为鬼也算他一份。如今人族又是大败,孟往做不到来庆贺一位鬼将的胜利。
算到底,孟往也不愿意光明正大地赴一场庆功宴。
他只是来道谢,仅此而已。
*
八重地,名山,无释宫——
名山之地,实乃姬名山属地,亦是照姬名山的名字而署名的。
自镜月墟之战后,人族大败,商女也被带回了名山去,彻底入了蛇窝。但姬名山也不见她,只是将人往偏殿禁了。
她几近崩溃,浑浑噩噩在偏殿待了不知多久,向照顾和监管她的侍女一问,才知原已半月了。
几乎所有鬼都会对人族少主这个身份抱有敌意,但毕竟姬名山从未这般待过谁,便也不好拿准情况。
秋罗悉心为她梳好长发,忍不住轻声试探着道:“姑娘莫再平白流泪了,君上还从未领过谁回宫,可见是厚待您的。”
她不劝倒好,话一出口,商女便心气不顺,拳骨都将捏碎。
秋罗借着妆台镜面瞧她脸色,心知触了霉头,可见事实不如传闻的那般,怕这人族来的姑娘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自然也惊愕到了极点,名山君也有强迫女子的一天?鬼族中多少女子看不上,偏瞧上了人族的贵女,囚禁至此?
“姬名山呢?”商女由着她梳顺长发,坐在妆台前恻恻一问。
发间梳篦一顿,秋罗仓惶不敢开口。商女这才恍然惊醒,原来自己叫惯了姬名山的大名,而这在鬼门之中,应当算是禁忌。
“你们君上呢?”眉目幽沉,她又转口。
秋罗被她唬了一跳,拿眼来瞧她,却见她未有丝毫慌乱之色,仍旧不阴不晴端坐着。秋罗心中便又为她添了盛得君宠一条猜测,不然缘何叫起君上姓名来也只当寻常之事?
“君上业已闭关了。”
“闭关??”商女轻嗤,心道姬名山不是已步入高阶,竟还需要闭关?暗骂他也不过如此。
但她被封锁在这偏殿多日,外头的消息是半分也听不着,而这些侍儿口风亦严,不会多透露半分。
至少她需要知晓人族近况,她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伤势如何。
她不能永远被锁在这里……
但那时的她急于弄明白自己必须要知晓的事,却忘了仔细思考姬名山闭关的真正缘由。
也忘了自己曾向从一大祭司询问而知的:蛇性。
*
天将近晚,勾檐小铃轻悠悠地晃,铃铛声脆。
如今是快九月深秋了,待过了九月入了十,冬意渐浓,便该迎来蛇族的冬眠期。但姬名山毕竟乃高阶,已用不着长眠了,只是会相应地变虚弱些。
“君上。”九里微抿了唇,思量片刻终是开口,道,“属下这话还是当说,既已至此,您不若便顺应天性吧?纵使熬到了冬眠期,等冬日一过,不也……”
冬眠期是蛇族最虚弱的时期,如今是躁意加身,但等入了冬眠期,能量都拿来过冬了,过冬的习性会压过欲念。
但过了冬,也会有来年。
忍得了一时,还能忍得了一世?
晚风清寂,轩窗外竹影摇曳,飒飒作响,一派清风弄影。他只自顾自独坐案前,提笔安安静静写字,不声不言。
九里劝了也就劝了,知他心里过不去坎,宁愿强忍,也不愿意碰谁。
无奈叹了口气,九里乖觉退下,不扰了清净。
……
商女也是行动派,寻思姬名山必须给她说法,当即便闹将起来,要强行离开偏殿要见姬名山。
这自是不被允许,她便胡乱端了个身份,以姬名山新欢的由头逼迫众人。
这样一闹,众人面面相觑,倒真不敢强行阻拦,只推说先去禀报君上。
商女皮笑肉不笑:“禀报?行啊,一起。”
……
她身份没个定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与姬名山暧昧不清,众人怎也不敢动粗。
强闯至姬名山所在殿阁之时,九里正将退下。两方相撞,九里瞳孔骤缩,暗道糟糕,当即噌地横剑阻拦于前。
金铃声声,透过剑影,目光落了去,她只瞧见男子端坐于书案之前,轩窗竹影交错。
姬名山忽然抬手捂唇,一滴墨汁自笔端跌落,落入纸上,将字迹洇开了,在清隽敛锋的笔墨间无比突兀。
喉头滚动……
“退下!”九里厉声斥责,横剑将人往外边逼去。
“你让我退便退?!”商女自认一无所有,过了刚堕鬼时那浑噩期,现在便是破罐子破摔,左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九里已有些气急了,想也不敢想这女子如此刚烈,转而肃色提点道:“姑娘还是赶快退下为好。否则……”
“退下。”这声来自于姬名山。
商女轻嗤:“怎么,扰了您闭关?”
珀色眸华兀地又暗,伴随竹枝飒飒与铃铛声响,声音也暗,“九里,你退下。”
九里眉头一蹙,抬眸拿眼扫了扫她,发脾气似的又噌地收剑,大步离了殿去,不忘顺手将门也带了。
商女回眸落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随即抱臂往书案的方向前去,到桌案跟前。
案头的错金博山熏香炉袅袅绕起轻烟,将散未散,仿如云气绕仙山。
隔着曲折烟气,清雅贡山香入鼻,男子独坐案前,本敛眸颔首,此刻抬眸落去一眼。
香雾朦胧,将容颜也半遮半掩了去,女子未瞧见他的神色,却猝然为那狭长双眼中的锐气和侵略性暗自一惊。
这阵子,那丝缕的香雾散远了,男子俊美容颜全然入眼。那双珀色眼睛,依旧眼角尖锐,眼线上挑,无端地彰显神秘和野性。
那散去的迷朦烟气,将危险全然暴露了出来。
危机感油然而生,可女子未能及时理清头绪,迷糊了这危险的由头。
毕竟蛇族的习性离她分明遥远,她怎能瞬间反应?何况姬名山以儒将君子形象处世。
纸张上墨迹已晕开了一大片,将落下的字浑然遮掩。
脚腕间蓦然绕上湿滑幽凉的触感,商女短促惊叫一声,低头瞧去,却见一条墨色虺蛇攀上了脚踝,从裙底顺着小腿逶迤。
也顾不着这蛇,她抬脚便向外撞,却撞上男人的怀抱,避无可避。被一把揽了腰身托上书案坐了,被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紧。
商女拼力想要推开他,却被一下子卡住侧腰,登时一个激灵。
“姬名山!你们鬼界那么多漂亮美人,何必是我!”
“嘘。”姬名山却单手捂上她的唇,喑声,“姑娘,你要负责的。”
随即拿目光下移,仿佛视线能将衣衫穿透了,落在婀娜身躯上,再问:“标记,在哪儿?”
蛇族领地意识强烈,会在自己第一个欢好对象身上落在标记。
女子被禁箍在案前,不自禁地颤抖,浑身僵紧,不应他。姬名山微敛起眉头,捏住女子精致下颌,吻落在唇角。
“没关系,我会知道的。”
姬名山给人感觉又礼貌又不礼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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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撞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