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收尾,没想到被不知道是谁诬陷私通不成,却也正因如此,将自己与水鬼联系的事给暴露了。
其实此事并不明确,只是在宴会上逮捕了一个异样的水鬼罢了,并不能指向是她。
但商女毫不怀疑姬名山的机心,从这点破绽已经足够他窥出端倪,然后将目光投向她了。
那筵席并未散场,只不过出了这样的事,姬名山无意多留,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她径直离场,也没谁敢出一口大气。
“九里,去查。”吩咐完这一句,一路上姬名山皆一言不发。
商女心乱如麻,既念着宁夫人的病况,也摸不透姬名山的想法,贯穿心底的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太累了,太绝望了,她本就如履薄冰,无念可想,也无人可依。
等回了无释宫,姬名山仍旧握她的腕,将人拉回了殿中,屏退小侍。
商女根本没有心力来跟他虚与委蛇,没有任何力量来拉扯什么,因此一把拂开他的手,破罐子破摔,眼眶发红:
“姬名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有什么好隐瞒的?也不妨告诉你,那水鬼就是我招来的,为了——”
姬名山抬手以指抵住她的唇:“我不想知道。”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以商女的性子,这女子一身韧劲,不想办法自救那才叫不可能。在今日之前他的确不知商女与人鬼有串通,但今日知晓,也觉得合情合理。
至于串通了些什么,他不需要着人去查,也不需要商女在被逼无奈之下告诉他。他动气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这倒叫商女骤然泄气了,往美人榻上无力瘫坐:“你在气个什么劲?”
姬名山喜怒不形于色,她说姬名山有气,也只是隐约的感觉罢了。但若不是在意她私自勾结水鬼,那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是误会她私通??
姬名山看破她的疑惑,微扯唇角:“你出墙?比登天还难。”
商女一时无话可说,她倒不是有多忠诚于与姬名山的婚姻,只是单纯地不可能去外头找人。
这个道理,大概跟姬名山是一样的。叫姬名山出去找人,那也是比登天还难。
殿中烛光摇曳,光影斑驳,一时寂静无边,商女盯着跳动的烛芯子,再一次挂念起了宁夫人。
她得到的消息只有宁夫人病重,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族人的态度,不知道是否有人好生照顾……
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罪过都是因为自己。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既不能再返回人地去看望一眼,也没办法做出些什么。
宁夫人担着风险也要将她送回到姬名山手里,唯一的愿望也只是希望她活着。
而她自顾不暇。
女子一瞬间崩溃,潸然滚下泪来,也顾不上姬名山就在跟前。
她向来一副不阴不晴的样子,只知道讽刺和嘲笑,绝不会给他好脸,刺得很,又倔强要强,姬名山也都习惯了。
这阵子骤然落泪,悲伤痛哭,姬名山反倒无措。
姬名山那小蛇本缠着花瓶中一枝棠花玩,见状游至商女身边,吐出殷红蛇信子舔了舔她手背。
“滚!”却被商女恼怒拂开,摔远了去。
小蛇在地面扭动几下,撑起来眼泪汪汪望向自己的主人,随即头也不回一扭一扭快速离开了。
商女继续大哭,肩膀颤抖,泪珠断线。姬名山也没见过这般场面,他擅于操控人心,精于排兵布阵,却对哄人没有丝毫研究。
敛眸思索须臾,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向女子脸颊伸手。商女却张口狠狠咬在了他手掌上,丝毫不留情。
直到留了血印子,才泄愤般松口,含着泪剜了他一眼,忽然忍不住地大笑,笑中带泪。
“我恨死你了,姬名山!”
她一生的绝望都源自于眼前这位鬼君,扯不透,算不清。
她最后悔的便是那时贪了一时的悸动和惊艳,留了一个万不该留的鬼将。
到底是她不知好歹。
一次行差踏错,从此万劫不复。
而姬名山复仇归来,扬言要毁去她所有,如今彻彻底底地说到做到了。
悔不当初,可也后悔无门啊……
而她一直以来压抑后爆发,眼中无比的悲哀也将姬名山刺痛了。
他伸手捧起女子脸颊,俯身在额上落了一吻,轻柔、缓慢,仿佛在对待一件无价的礼物,眸中却溘然划过狠戾:
“来不及了……”
她没有退路,他也没有。
若是有得选,他宁愿四年前的冬夜没有那场遇见,也就不会有一年前他沦为鬼俘时的侮.辱,也不至于他们双双陷落至如今,互相蹉跎和折磨。
可是,若非商女多留他一夜,他早该命陨于夺灵阵之中了。
又何谈有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商女的错误还救了他。
他们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可不论是否遇见彼此,他的溃烂都已经注定了。
此局无解。
……
咚咚敲门声响起,九里查到了消息,有事要禀,询问姬名山的意思。
姬名山本想直接唤九里进殿禀报,却倏然意识到商女早已哭成泪人,情绪也崩溃,不好叫别人瞧见落了脸面。
故而多盯了她几眼,便自己离殿了。
商女渐渐止了哭泣,只呆呆坐着,就着一室薄灯,月色沉冷。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又响起声音,商女这才僵硬地偏头,瞧见姬名山返回。姬名山将一件披风往她身上披了,问:
“你想去中使府瞧瞧么?”
*
翌日,蛇族中使府迎来了不速之客。商女气势汹汹,闯入中使府,如入无人之境。
中使,官职名。按理说,这位蛇族的中使官卫璘与商女无冤无仇,犯不着她如此大动干戈。
商女闯得突然,根本来不及让人去通传,这位中使官自然也就不知晓消息,没出现在正堂接见。
不过没关系,商女势不可挡,径直闯入内室,在卧室逮住了人。
铜镜前,一位貌美蛇女正在对镜梳妆,闻着她的动静,转头来一笑:“君夫人?什么风可将您给吹来了?”
“卫中使?”商女确认了人,一句话也不多说,上前一巴掌招呼在了她脸上,啪地一声脆响,朱钗首饰也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卫璘不曾防备,瞬间被打得发懵,捂住脸颊回过头来恶狠狠盯她,怒喝:“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商女大笑,从袖袋中掏出一条帕子,往她眼前晃了晃,卫璘骤然便变了脸色。
这正是昨日里,从那水鬼身上搜出的那条翦锦帕子,也是叫众鬼怀疑她出墙的祸首。
商女轻勾唇角,反手一巴掌又招呼了去,将人发髻也打散了,发丝散落在肩头。
“卫中使,你干的好事,怪在我身上,还想全身而退?谁给你的胆子!有胆子做,还没胆子认么!”
卫璘意识到她前来的目的,也没必要假惺惺再装,她的确是嫉恨商女多时,也暗中关注她的动向,故而在偶然察觉到商女与水鬼暗中沟通消息时,便有意暗算。
因此讽道:“你勾结水鬼,此事不假,本就身不正影子斜,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么?”
商女忍不住地笑:“说你愚蠢,你又偏能揪住我的把柄;说你聪明,你却连这也看不清?也不想想,我如何能这般快速地揪出你?如何能闯入你的私宅却如入无人之境?”
“你!?”卫璘脸色气得铁青,也终于解开心头疑惑。
商女凭什么敢这样肆意妄为,丝毫不顾及一位在职官员的脸面?商女一个毫无势力的人鬼,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些。
除非,强权撑腰。
这一切,都是名山君的支持和默许。
卫璘食指指着她的鼻尖,指尖发抖。商女抬手将她的食指推了回去,冷笑:“你也尊我一声‘君夫人’,当知道这‘君’,是谁。”
“靠着一点不入流的手段,也敢来陷害我?你当我蠢?还是姬名山蠢?”
那水鬼被逮住,众鬼自然头一个怀疑是与她相关,毕竟她是在场仅有的人鬼。
可若只是如此,也只能是叫众鬼猜测她与人鬼有联系而已,不如陷害她对待姬名山不忠来得干脆。
那条翦锦帕子,是名山之地特有,也珍贵,非蛇族有身份者皆不用。卫璘也就靠一条帕子,让她担了不好的名头。
“你不过是狐假虎威!小人得志!”卫璘气急败坏,死盯着她咒骂。
她难以料到,姬名山竟丝毫也不怀疑商女么?连商女与人鬼勾通也毫不在乎么?还能这样大张旗鼓地护她来寻仇?!
这公然闹了中使府,鬼门中定然人人皆知。姬名山此举,与向整个鬼门宣告对商女的偏爱有什么区别?他竟真的,真的如此待一个人族的卑贱俘虏?!
……
“来人!”商女扫视四周,掸了掸衣袖转身欲去,走了几步又回眸,“传君上命令,卫中使心思不纯,欺君犯上,即刻起,革职查办。”
语罢,便撂下身后叫骂兀自往外头去,两边的侍从无不恭敬。
正堂之中,堂下垂首立着一众小官侍儿,个个屏神凝气,战战兢兢。姬名山高坐堂上,慢悠悠执茶细品,恍若岁月静好。
瞥见商女出现的一刻,才不疾不徐搁了茶盏,出声:“结束了?”
商女耸了耸肩,颔首:“没趣儿了。”
姬名山淡扫堂下,众鬼将脑袋伏得更低。
“走吧。”
商女到他身边,挽住他胳膊,一同踏出中使府邸,任身后一派高呼。
“恭送君上。”“恭送君夫人。”
桀桀桀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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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庇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