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狼兜兜转转了许久,好容易寻到此前付樘的藏身庇护的地方,结果却扑了个空。
这让它着实气闷,好在付樘所离不远,它很快就又寻到她离去的痕迹,恰巧撞上荻狐捉住付樘杀的妖兽那一幕。
那处离荻狐太近,它怕这小贱种引得它同荻狐争斗,着实得不偿失。
索性恢复了人形模样,察觉到付樘有前往村子的意图,抢先一步在这拦住了付樘。
“小贱种,当真害我好找!”
付樘不假思索地甩出手上刚藏那张符箓。
然阿狼可不是那有些笨重蠢钝的伏波兽,眼见那符箓催发及至眼前,刹那间纵身侧跳──
符箓落了空,落在地上,电光火石间炸开。
‘砰’得一声,黑泥纷飞,草根裸露。
原本夯实的土地被炸出个盆口大的缺。
阿狼纵身一扑,付樘连忙取出长刀欲与之相抗,谁知那阿狼调转身形,尾部横扫。
狼尾如钢鞭抽在付樘手臂上,直接将付樘手中刀抽飞出去,刀身在空中旋转几圈,插在远处的泥地里。
阿狼再度调转身形,幽绿的瞳中充满了戏谑。
付樘紧抿双唇,她不知为何,已然到了如此紧要关头,顾可怀却没有出现。
罢了……
付樘的眼中登时失去了华光,木然地看着这只巨狼。
阿狼本还抱着半分戏谑,想要玩弄折磨这只‘猎物’,见付樘浑然不思反抗,顿时失了兴味。
厚重的脚掌踩住付樘的左肩,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付樘紧闭双眼,嘴唇发颤。
它见过许多濒死时恐惧躲避之人,想来这个贱种也与那些个人一般无二。
啧,无趣。
阿狼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冲着那脆弱的脖颈一口咬下──
咻──
箭矢打在它那身铜皮铁骨上,只擦掉了它半寸皮毛。
但这已经足以叫它愤怒了。
阿狼怒目侧首,却见不远处村口那方,来了个纤弱的白衣女子,手执弓矢,衣袂翻飞,墨发如练。
谪仙般的人物。
不知死活的东西!
踏在付樘胸肩的脚掌松开来,转身欲向她扑去。
付樘却翻身爬起,震喝一声,“喂!该死的玩愣,敢不敢回头瞧瞧我?!”
这贱种又想做什么?!
阿狼下意识回首,却撞见付樘白眼中五六个瞳仁碰撞转动。
这是──
这贱种怎么会学了给事窟的引情诀?!
而且当真这般大胆么?方才闭上眼睛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在催动法术?
她是真不怕死啊!
阿狼被这引情诀闹得晕乎,它哪有许多情感,不如寻常人那般容易被这个法诀闹得丧失行动。
它凭借着多年杀戮的本能朝着付樘冲杀而来,这一次没有多余的动作,是实实在在的杀招。
那边手执弓矢的姑娘也动了,长弓张如圆月,箭矢拖尾处带起冰霜,射在那巨狼的脖颈处,当即炸开血花。
血花凝成冰碴子,反倒堵住了它的创口。
付樘仍旧被它扑倒,眼见那血盆大口就要下来,付樘也顾不得许多,再度取出张符箓,连着手一并送入阿狼口中。
以气送符,那张符箓被付樘推到阿狼的喉管内,顺着食道往下,方才催动。
‘砰──’
符箓在它的喉管炸出一声闷响,鲜血骨骼炸了付樘满身,那颗本就巨大的狼头更是整个炸了下来。
付樘的手还伸在它嘴里,原本就打算咬下她手臂的狼嘴依旧顺着惯性合下,锋利的狼齿深深卡入付樘的肉中。
“呃啊──”
付樘疼得冷汗直冒,左手哆哆嗦嗦地去掀那狼嘴。
“姑娘勿动,我来吧。”温柔清润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身着素衫的姑娘看向付樘的眼中带着心疼,“小女燕时希,乃僭王村一介医女。”
“付樘。”付樘疼得实在说不出旁的话来,额前冷汗直冒,“嘶──有劳了。”
燕时希俯下身来,查看了一下付樘的伤势,转身寻了几根树枝将她的手固定住,旋即将狼头上下颌撬开。
尖锐的狼齿再度擦过付樘的伤口,刮蹭皮肉,血蘑菇自伤口中涌出。
“姑娘是玱耳族人?怎穿起那给事窟的魔人装束?”燕时希扯开话题,想叫付樘分心,不要多看那手上惨相。
“从那、嘶……那里头逃出来的。”
燕时希颔首,“这便也说得通了,这巨狼名唤阿狼,是给事窟窟主徐霆养的恶犬,专用来寻仇杀人的。”
终于手上的狼头被彻底撬离了小臂,燕时希麻利地扯下一片布条,捆绑在付樘伤口处,“姑娘权且忍耐几分,待同我回了僭王村,再替姑娘上药。”
“多谢。”
付樘疼得嘴唇发白,虚弱地朝燕时希笑笑,由着她带路向村子里走去。
顾可怀不知何时回到了耳坠子中,直至现在都未同她说上半个字,这让付樘有些不安。
“这给事窟的爪牙凶狠嗜血,燕姑娘……不怕么?”
“悬壶济世,救人疑难,乃医家本分。”听燕时希的语气倒像救付樘一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姑娘高义,付樘佩服。”
付樘应和了句,不再言语,那被阿狼咬过的手臂剧痛刺骨,全然不似寻常伤口。
锥心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搅得付樘脑袋混沌,足踝一软,燕时希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付姑娘小心些,这给事窟的爪牙,它的涎水带毒。”燕时希揽住付樘,付樘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位看起来纤弱的姑娘身上。
骤然靠近,付樘身体一僵,但那狼毒折磨,也不由得她多说什么,“多谢……多谢姑娘。”
这姑娘……身上怎么一股香火味?
付樘晕晕沉沉,靠在燕时希身上,鼻腔周围萦绕着的全是香火烛燃的气味。
虽不刺鼻,但决计不怎么好闻。
不知又挪了多久,付樘只觉得自己有如一叶扁舟在海中航行,胃里翻江倒海,这段前往僭王村的路决计是她此生走过最为漫长的路途。
纠缠不休的香火味中忽然涌出半点腥味,付樘暗叫不妙,挣出几分清明来,迷蒙着睁开眼。
那股腥气却全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豆浆煮熟沸腾的豆香味。
“好了,付姑娘,我们到了。”
村子不小,青砖石砌的房屋基底,往上多用木板构筑起的低矮房屋。杨柳槐木,前榉后朴,桑麻相间。
户户人家冒起炊烟,不远处的石磨正在磨碎豆子,屋里头几个人影忙忙碌碌,看不分明。
村口立着一木牌坊,上头的墨渍依稀能瞧见‘僭王村’三个大字。
这也让付樘微微松了口气──万幸,她来到这破地方,还没有被迫成为文盲。
唯一有些让付樘别扭的地方,便是这豆腐磨坊的附近,居然挨着个庙宇似的房屋,那里头香火缭绕,看着都呛人。
“那是僭王庙。”看到付樘在往那处庙宇看去,燕时希适时出声,“这里……你也看到了,天灾**,其难泱泱,无有止期。”
“苦闷之余,总得为自己寻些慰藉,好骗哄着自己将这日子过下去……不是么?”
付樘因着那狼毒,浑身发冷,眼神迷离,僭王庙的神像隔着重重香火同磨坊的氤氲水汽混在一起,重影叠叠。
迷蒙在寄托上的人们,真的能改变现状吗?
她欲说些什么,奈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姑娘中了毒,还是少说些吧。”
燕时希扶着她朝僭王庙对面的一家草庐走去,“今夜先在寒舍歇息一晚,我为你寻些解毒的药来。”
燕时希扶着付樘入了草庐,付樘倒在床榻上,狼毒的折磨益加强烈,寒意自手臂爬入心口又涌脖颈再上脸颊。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自己蜷缩进了床榻上的褥子中,然这身就如同体内有什么万年玄冰,任周围是骄阳烈火,怎么捂都捂不热。
牙关不受控制地发颤,最后能挣扎出来的清明也消失不见,彻底陷入昏厥。
房门‘吱呀’一声,再度打开,燕时希端着瓶瓶罐罐所盛放的伤药汤方入了屋内。
天彻底黑了下来,燕时希取出火折子,在屋内寻出半截蜡烛,火星明灭燃动,在昏暗的房间显得分外扎眼。
烛台上的蜡烛缓缓亮起光芒,燕时希搬来张椅子,坐在付樘床头,烛光下的小姑娘看起来很是文弱。
很难想象就这么个瘦弱的小姑娘将给事窟的阿狼杀了。
不光杀了,还将那作孽的引情诀学到手了,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燕时希轻轻搁下药盘,取出把剪子,要剪开衣服时顿住,想了想,转身出去。
半晌又进来,这次手上还带着几件衣物。
衣物放在不远处木架上显眼的位置后,燕时希才又坐回了椅子,剪开付樘的衣物。
伤口已经不再冒血,猩红狰狞的口子外还镶着圈紫边,内里的肉有些翻出来,泛着白。
燕时希取出个陶罐子,从中取出些棕色的药膏,涂抹在付樘的伤口上。
蜡油在烛台下面积了薄薄一圈,付樘原本不住发颤的牙关不知何时停止了颤动,沉重但平稳的呼吸声逐渐响起。
伤口被重新包扎好,燕时希的目光再度在付樘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勾唇轻笑。
烛息生烟,房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