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石牢打开。”
桑栾死后,给事窟掌管石牢的就成了另一位不苟言笑的护法。
在石牢内的人看来,他与桑栾并没有什么不同,做的都是些丧天良的勾当,到了时间就将人拉去受死。
除了付樘,其余人并没寻到这些护法抓人的规律。
是以每当石牢的大门缓缓拉开,当中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往墙角瑟缩,抱成一团。
护法没有理会这些人,向身后招了招手。
进来了个浑身覆盖棕黑长毛的怪人,只露出的那张脸还勉强有几分人样,耳朵同玱耳族一样是兽耳。
甫一进石牢,这人就东嗅嗅,西闻闻。
在周围人或麻木或错愕的目光中,他缓缓俯下身子,身上毛发疯长,眼瞳幽绿,肌肉骨架迅速膨胀,原本覆盖在身上的衣物转眼间被撑破,布帛撕裂的声音在石牢内回响,更添心惊。
不过倏忽间,原本还有几分人样的‘人’,就变成了只肩比人高的巨狼。
它压低了身躯,用脸颊附近的刚毛擦过石牢中每一个人。
被擦过的人无不惊恐,这庞然大物近在咫尺,口鼻中湿热而带着腥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好似下一刻它就要张开它的血盆大口,一口将人头咬落。
终于,在这些人战战兢兢的面容中,它最终在墙角的一叠被褥前停了下来。
“嗷──嗷──”
喉咙里发出些许兴奋的嚎叫,转身面向那位护法,扯长了舌头,似是要寻求奖励。
“记住了吗?阿狼?”
护法亲昵地摸了摸它的额头,手抚上自己腰间的纳物囊,搜了一圈后,面露难色,“抱歉啊,阿狼,我忘带你喜欢的东西了。”
眼前的巨狼耳朵立马耷拉了下来。
“好啦,乖,我会想办法的。”护法的目光在石牢中逡巡了一圈。
嗯……似乎这挂着青绳的人,还挺多呀。
“嗷呜──”
巨狼长啸,冲出窟内,它行进霸道,带起的风险些将戍守的人都给刮了出来。
嘴角还残留着餍足后的血迹。
……
“顾前辈?顾前辈──”
付樘的庇护之地内,篝火不知何时熄了,残留的木烬还冒着青烟。
许是这洞内不甚通风,付樘昏厥初醒,脑袋胀疼得很。
与火焰随之消失的还有顾可怀。
“休得叫嚷。”
耳坠中传来顾可怀疲惫的声音,助付樘解开禁制,她自己本就虚弱的元魂再度受创,需得好些时候才能恢复过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原本紧绷的付樘方才放松下来。
“这不是担心前辈嘛?”
“呵,不过是帮你解开禁制罢了,这点小事能奈我何?”
那怎么不见得你现身?
付樘好笑地摇摇头,这顾前辈当真是嘴硬,但到底不欲揭穿她。
“好,自然不能奈你何。”
付樘翻出桑栾的纳物囊,笑嘻嘻道:“您教教我,怎么用那魔人留下的纳物囊?我瞧瞧这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语气轻佻,顾可怀微微愣怔,话不经脑子就出了口,“小无赖。”
嗯?!
付樘倒不是恼她说她‘无赖’,只是觉着这耳旁声忒晃人。
于是亦不过脑子地贫嘴道:
“那可不?我一无所有,可不就得赖着您吗?”
顾可怀被付樘这对‘无赖’的新解释震惊到了。
不欲再与她计较,顾可怀转了话头,“凝神丹田,尝试着将那股气推至经脉。”
付樘闻言照做。
她将注意全然集中在丹田附近,温暖柔和的气在丹田附近萦绕旋转,付樘尝试着操控它们。
纤弱的气沿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最终显于掌心。
“去取纳物囊。”
甫一拿起纳物囊,掌心的气恍然间仿若活了过来,往纳物囊中探去。
旋即而来的感觉相当奇妙──
付樘确信自己眼前看不见任何景象,可纳物囊当中的东西却实打实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这……”
惊愕之余,付樘还带出些许欣喜,好似突然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
纳物囊中但凡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被她倒豆子般取了出来。
然后挨个问顾可怀,“欸,这个是做什么的?”
连问了七八次,顾可怀失了耐心,原本在耳坠中修养的人现形出来,阴沉着脸,些许幽怨:
“付姑娘可是特地来消遣我的?”
“没有没有……”付樘见她微恼,不好再闹,讪讪地收回手上的毒药,才见得这人面色稍霁。
“我就是想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来日遇上危险,也好拿来保命。”
顾可怀霎时间便想起二人不久前被那聚灵折腾地命悬一线。
她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抚仙宗阵门门主了。
失落、愤懑到还没多少──
她有重回巅峰的自信,且她当真记不起了许多事,除了偶然兴起的情绪,并无多少事情能困住她。
但这种时不时可能让她性命攸关,轻易就能折于阿猫阿狗的感觉……
顾可怀面色变了几番,软了神色,终于开口道:
“付姑娘说的是,是可怀考虑不周,且待给可怀多些时日,可怀便理一名录出来,说予付姑娘听。”
“那便多谢顾前辈了。”付樘朝她嫣然一笑。
许是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顾可怀忍不住勾了勾唇,最后那点不耐也收了起来。
“我昨日瞧了付姑娘灵根经脉,说来也挺巧,付姑娘同我一般,没有灵根。”
无灵根之人,所习之术往往易广不易精。
同一境界,也较旁人容气更多些,但在炼丹、炼器方面,则不像含有相关灵根的那些人那般容易做好。
这也是顾可怀全身心投入阵法当中的原因之一,无灵根能让她拥有更多的气,较旁人绘制更多的阵法。
且灵根对于阵法的加持与限制并不明显。
不过,以付樘这般修为去习阵法,不容易让她在骤然遭遇见那些个妖兽魔人中活下来。
顾可怀在脑中搜寻着适合付樘修习的诀类,蓦然间有些念起易缘冰来,她的这位道侣是诀门门主,天下法诀无人能出其右。
“欸,您说那桑栾突然变出五六个瞳孔可以控制人喜怒哀乐的那个法术,我能学吗?”
还不等顾可怀想出,付樘就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所言更是叫顾可怀诧异。
这人怎么打主意打到魔人身上了?!
“付姑娘,那术法是魔人的法诀……”
“哦……对身体可有贻害?”
“并无。”
“那缘何不能学?就因为那是魔人的法诀?”
无怪付樘同顾可怀观点相左,顾可怀自幼长在那抚仙宗内,魔人的东西早就被一刀切成那旁门左道,几乎人人嗤之以鼻,不屑学那些个玩意。
就连他们几大门主亦或是各峰长老,纵使知之,也不会展露出来。
“修行之人……自当持身正大……”
顾可怀依旧在劝,但话说到最后却少了些许底气,好似心间有什么东西梗在当头。
付樘没有等她捋清楚心中所想,“若有人自幼修行正道术法,最终却行恶事,究竟是术法误了他,还是恶念误了自己?”
顾可怀一怔,“那自然是恶念误人。”
“那倘若一种术法,对自身并无贻害,也只做自保手段、不磋磨他人,怎能因它是魔人的术法妄断好坏?”
“既然持身正大,身正不怕影子斜,术法便只是术法,何来不可学之说?”
这与她此前所习所闻相差甚远,但顾可怀无法忽视内心实则是赞同此番论调的。
“顾前辈,您放心吧,”付樘眉眼舒朗中不失郑重,“我不会走上歧途的。”
她终究还是被付樘说服了。
“好,付姑娘既然认定自身不会误入魔道,可怀便信姑娘一次。”顾可怀没有继续执拗。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来日付姑娘误入歧途,顾某定不会心慈手软!”
……
西风抚白草,倦鸟应归。
它行进在辽阔苍茫的土地上,棕褐色的皮毛擦过林木,拂过荻花,攀山而上。
身侧两边的草木渐渐遮不住它的身躯。
狼爪摩挲了几下粗粝的砂岩,方才缓缓落脚,待确认踩实了,旋即后腿发力,整个身躯躬身飞跃,而后稳稳当当地落在更上头些许的位置。
这个猎物真会躲。
它自窟中出来在林中转悠了整整三个雨令,才终于在那些腥气中勉强分辨出来些许猎物的气味。
又兜兜转转了许久,才发觉这山坡上有一个背风的小洞。
找到你了。
阿狼幽绿的瞳孔流露出点点贪婪。
它刻意地压低了身躯,每一次落掌都小心翼翼,生怕蹭下些许沙砾石块,叫那匿身洞中的猎物发觉自己的行踪。
它最喜欢看猎物骤然见到自己时,那般惊恐的模样了。
与洞口的距离还在不断拉近,十步……五步……
灵魂深处对于杀戮的渴望在疯长叫嚣。
洞外头黄灰色的天光渐渐被阴影笼罩,失去篝火的洞窟显得格外昏黑。
啪嗒──啪嗒──
黏腻的液滴自上头落下,融入还未干透的砂岩当中。
巨大的兽颅缓缓压低,巴掌那么大的幽绿色眼瞳在黑暗中粲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