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魄·清夷行 第23章 呼闻醉，请多指教

前殿子时，灯火已经灭了大半，只有零星几处闪着烛光。迎松栈外，闻用提灯疾走，不想却被王蛟喊住，不得停下脚步。

王蛟快步追上来，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往哪儿去？刚被司卫司的那些人送回来，又被搜查了房间，你还敢到处乱跑吗？难道不怕被怀疑成凶手吗？”

“师兄，我实在担心岛主，所以想睡之前去看一眼。”

王蛟叹气道：“今天从司卫司回来，这些人哪个不是斜着眼看我们，堂堂逍遥岛，如今成了过街老鼠。你竟然还肯挂念他。”

闻用反问：“难道师兄不挂念吗？如果不挂念，何苦跟着我出来啊？岛主虽然做错了事，可这些年对我们的教导不是假的，为逍遥岛的付出也不是假的。”

王蛟闷闷生气：“也罢，去看一眼，也算了却这段孽缘。”

然而两人行至医室门外，却被司卫司的九璃带人拦住了去路。

“宫主有令，为保任岛主安全，任何人不得探视。还请二位见谅。”

闻用好言相商：“我知清夷宫好意，可我与师兄结伴而行，正好彼此看顾，不会出岔子。若姑娘还是不放心，可以随我们同去，即便是一路监督，我和师兄也心甘情愿。只求姑娘体谅，我们只看一眼，确定岛主无虞后马上离开。”

九璃冷声道：“实在抱歉，我等不能放行，二位请回吧。”

王蛟怒道：“你们也太不把逍遥岛放在眼里了！你们盘问过也搜查过房间了，既然没有找出证据，那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

“王蛟师兄。”闻用拉住暴躁的王蛟，“清夷宫的规矩严，我们别为难他们。”

“闻用！你真是窝囊！”王蛟愤愤给了闻用一拳，甩袖欲走。

闻用礼貌地俯身告辞，转身瞬间，余光中闪过九璃审视的目光。闻用停下脚步，沉默良久，无奈笑道：“清夷宫主担心岛主安危，所以下令严守医室。逍遥岛弟子本在嫌疑人之列，而今晚我和王蛟师兄来的这一趟，恐怕更叫人怀疑。如果我没猜错，最晚明天早上，此事便会传入凌熙宫主耳中。而日后我们面对的就是更加严密的监视与控制，对吗？”

九璃不语，却悄悄于背后按住了她的九棱软鞭。

闻用摇头笑叹道：“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却为难我。果然果然，圣使说得没错，清夷宫中，莺时游上，这事没那么容易办成，全身而退更是艰难。”

圣使？

九璃心中警铃大作，在她记忆中，唯有覆灭了的玄天门用过这种称呼。这些年来，江湖中也不曾有门派复用此称。这个闻用到底是什么身份？

王蛟楞在原地：“什么圣使，闻用你在说什么？”

闻用随意拂袖，泰然自若道：“原本要等马英死之后再告诉你们这些的，不过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圣使，是我们玄天门左圣使，以后你们自会知道他的名字。至于我，玄天门北方门下，闻用。”

“你、你是玄天门的人！不对，玄天门早就被灭门了，而且还是岛主最先号召的，怎么会……”

王蛟万分震惊，胸口起伏剧烈，然而不多时他便察觉不对，即便动气，也不至于心胸绞痛，更不至于头晕眼花啊。这是，中毒了！九璃堪堪站住，迅速封住几处大穴，从腰间摸出解毒丸就要吞下，却被闻用一把夺过。

闻用把玩着手中药丸：“这是莫之轩给的吧，若及时服下或许真的有用，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北方主特调的呼闻醉，请多指教。”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倒地昏迷。闻用草草将众人搬至暗处，只要暂时不被人发现就好。待闻用进了医室，虽偶然遇见司生司的人走动，不过也容易躲过，便十分顺利地进到了任平生所在的房间。

房间内烛火幽微，只能照亮一隅之地，经风一吹更是脆弱。任平生就这样躺在烛光之下，脸庞温暖，却毫无血色。

闻用摆弄玩意儿似的敲打着任平生身躯，情不自禁嗤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流出眼泪来，状似癫狂。

“任岛主，我是闻用，我来看看你。今天下午我便听说了你生不如死的消息，可惜一直没能来看看到底是何模样，直到现在，我亲眼看见了你这如砧板上待宰牛羊的身体，我心里才算真正畅快。”

闻用言罢，任平生原本微动的眼珠竟停了下来，闻用见状，继续说道：“对了，你服用紫滕丹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你残害同门弟子的事也不是秘密，你此生最在意的名誉被整个江湖踩在脚下碾入烂泥，而你，已然成为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岛主啊，可还满意啊？”

任平生呼吸越来越粗重，连同嘴角也淌出鲜血，闻用拿出一根细针直直刺入他的咽喉，任平生竟咳出了声。闻用又拿针刺入他太阳穴，在强烈刺激下，任平生睚眦欲裂。

“是、是你害我……你换了、换了我的紫、紫滕……”

“是我。可我也劝过你不要吃，是你非要给百草堂点教训。我是你最忠实贴心的弟子，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

“为、为什么……”

闻用眸光逐渐狠厉，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给他看，原本该光洁紧实的胸膛上却布满乌紫色的裂纹，如蛛网一般汇聚在心口，裂纹交叉处还刻着铜钱大小的露骨刀口，恐怖至极。

任平生瞪大了双眼：“你、你是那个孩子……怎么会……”

“你问二十年前的自己吧，又或者，等你死了，亲自去问玄天门闻人家七十二口，去问问我爹娘，我究竟为什么要毁了你。”闻用低沉的声音似从地狱而来，他哭笑道，“我要让你在死前睁开眼看清楚我的模样，我要让你透过我的眼睛看清我爹娘的面庞！我要让你亲口告诉我你错了！说啊，你错了！”

听得此言，任平生耳畔忽又响起声声凄厉的哀嚎与求饶，漫天血色中，一个男孩立于长阶之下，双眼猩红，将手中炼丹炉狠狠砸来，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名字。

“任平生！任平生！任平生！”

门外忽穿来一阵谨慎而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马英和冯化业便出现在了门前。两人抬脚就要往里走，却看见闻用与床上已经睁开眼的任平生齐齐向这边看来，四目相对，两人顿时慌了神。

闻用冷笑不言，他大约猜出两人此行的目的。狼狈为奸，哪有真心可言。

任平生拼命嘶喊，却只能发出微弱声响：“救我、救我……”

哪知马英和冯化业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全然没在意他说的是什么，只面如死灰，颤着声音道：“他、他能说话了？他不是已经成了活死人了吗！”

两人又注意到闻用手中银针，问道：“是你治好了他？连莫之轩都做不到，你竟然能让他睁眼说话！”

闻用面无表情，自己当然能做到了，准确来说，随便一个懂点医术的人都能做到。只是莫之轩想要留住任平生性命，不会这么做罢了。

任平生再次挣扎求救：“他要杀我，救命！”

马英和冯化业两人此刻终于听清任平生的话，虽然意外，却也是意外之喜，能借他人之手除却心头大患，岂不乐哉？这般想着，两人眼底的杀意愈发藏不住。

闻用却不急不慌，只问道：“若我没猜错，二位也是来取任平生性命的吧。”

冯化业急道：“你胡说什么！我二人当然是忧心任岛主，所以才来探望。谁知竟遇见你弑主之举。”

“是吗？医室中都是司生司的人，你们喊人来救他啊。”

冯化业哑然，这任平生只吊着一口气的时候都不能留，如今开口说了话，就更留不得了。

马英硬着头皮反问：“大胆孽徒，你有何证据说我们是来杀害任岛主的？倒是你手握凶器，证据确凿，竟然还敢攀诬我们！”

“二位来时未见门口守卫，不觉得奇怪吗？”

马英的声音戛然而止，冯化业也警惕地看向门外。来时一门心思要取任平生性命，竟全然没在意这些，只觉得十分顺利，难不成这是空城之计？

闻用继续道：“你们不见守卫，那是因为我把他们迷晕了。在此之前，司卫司的人亲口和我说，不许任何人探望任平生，你们猜这是为什么？”

清夷宫已言明会全权保护任平生，不许人插手，自然是因为担心在自己权责之外，有人害了任平生性命。换句话说，谁执意要看任平生，谁的嫌疑便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