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魄·清夷行 第22章 银屏泉

龙城走后，凌熙携凌羽来到前院梨树下，和她一起坐上幼时的秋千。秋千摇摇晃晃，凌熙嗅着晚风梨香，她牵着凌羽的手微微攥紧，合眼享受着月光。直到此刻，凌熙飘浮了一天的心终于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

这一如往常的宁静，凌熙却不敢多贪恋半分。

“小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夜色融融，文窗移影，春来晚风将云吹散，露出天边月光，如银河倾洒而下，映照着满宫庭院。幽径深处的潺潺泉水声愈近愈清晰，和着长风荡漾成歌。

“乾坤一动，星移斗转，天地倒悬，四方大开。”

凌熙口中念诀，运转内力，眼前景观随着阵法的破解亦发生改变，原本葱郁不见缝隙的松竹交映出斑驳如碎银的水光，流泉之上是无根悬河，飞花碎玉般扑了下来，状若屏风，充盈着孤涌之美。

银河化雨何处边，映地天色在人间。

这里是……银屏泉。

凌羽脑海深处的记忆一点点被解封。那年，总是白衣愁容的母亲牵着小小的自己走过同样的路，念过同样的诀，带自己看过同样白虹如雪的瀑与泉。母亲在这里站了好久好久，她不曾说话，只满目悲伤地看着自己。

“小羽，娘亲希望你能自由地选择人生。”

后来，年幼的凌羽从凌熙口中得知，那个地方叫银屏泉，可当她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再后来，连凌熙也矢口否认有这样的地方，只笑着戳戳她脑袋，说她迷路记错了地方。

可现在，银屏泉又真切地出现在了眼前。

凌羽只觉得恍惚，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为什么这么多年里母亲和姐姐要一起瞒着自己？为什么外祖母也不曾提及半分？银屏泉又究竟是什么所在？

凌熙重新建起两仪阵，看着眼前茫然无措的凌羽，心底泛起一阵酸楚。幼时来过这银屏泉的不止凌羽，凌熙同样来过。只是在她来过之后，她和凌羽背负的责任与使命，便注定不同了。

“这是银屏泉，是清夷宫的根基，也是清夷宫最大的秘密。”

“秘密……”

“屏气凝神。”

“什么？”

凌熙再次重复：“屏气凝神。”

凌羽少见凌熙的严肃模样，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只是未等她多想，凌熙便曲臂环住凌羽，飞身跃入水中。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凌羽下意识地挣扎，凌熙钳住凌羽双臂，用力安抚，带着她继续往深处潜去。

就在凌羽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终于在幽暗的泉底得见一丝光亮。然而当触及光亮的那一瞬，两人失去一切浮力，于半空中坠落。

凌熙熟稔地借力缓冲，带着凌羽飘然落地。凌羽堪堪睁开双眼，便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撼。

银屏泉下，是一处深谷仙洞。仙洞以水为穹，平洁如镜，澄净如翡，月光从山壁缝隙中渗入，似晨雾般缭绕其间，如梦如幻。石壁似层峦般起伏，静谧而肃穆，石壁之下，是散落的斑斓透亮的晶石。于仙洞中心悬浮着的，是一团轻盈飘逸的无形之物，只见其通体冰蓝，泛着微弱却明亮的光芒。

凌熙深深看向其中一块晶石，然后收回目光，道：“上古风后辅佐黄帝战胜蚩尤一统神州，在他亡故之后，力量化作十念分散于天地之中，继续守护着神州大地。你眼前所见，便是其中一念。”

凌熙的声音悲悯悠长，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凌羽的通孔骤然放大：“这是……”

“世人称其为，风后魄。”

风后魄，合十化一，可换天地。

这么多年来，江湖中偶有风后魄的消息，哪怕只是附着了细微风后魄之力的器物，都能引得各派乃至朝廷趋之若鹜。如今这力量本源之一，就赫赫然出现在眼前，凌羽怎能平静。

“风后魄之力不可估量，能救世，当然也能灭世。为了防止风后魄被有心之人利用为害世间，我们的先辈创建了清夷宫，而历代清夷宫主则于过往数百年间，承担起守护的使命。”

“历代清夷宫主……所以娘亲那次带我来银屏泉，是想告诉我这一切。”凌羽话中带着悲戚，“可是，她为什么没有说呢？”

凌熙望着风后魄，神色认真，眼底是凌羽看不懂的深沉情愫：“娘亲希望你能随心选择自己的生活。守护风后魄既是责任也是束缚，无论是我还是娘亲，都不想你被困在清夷宫主的身份中出不来。小羽，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做清夷宫主了，你还可以做回你自己。”

“可我本就是清夷宫主，我一直是我自己，永远不会变成别人。我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和外祖母为我铺好了一条最平坦的道路，只要我按部就班走下去，我相信我这一生都会顺遂幸福，岁岁无忧。”

凌羽言语动容，颤着声音道：“可是姐姐，我更愿意如影随形地跟着你，和你做一样的事情，承担一样的责任，我希望成为姐姐无可替代的人。做娘亲的女儿，你的妹妹，外祖母的孙女，清夷宫的小宫主，这些年来我甘之如饴，我很满足，可是姐姐，我想要的不止是这样而已。”

“小羽，我……”

“姐姐，你能替娘亲带我来这里，我很高兴。”

凌熙掩去面上苦涩，故作从容笑道：“高兴就好。小羽，你是我这世上最信赖之人，也只有你能做我的后盾。所以啊，我现在也顾不得你的自由与否了，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守住清夷宫，守住风后魄。我的小宫主，能做到吗？”

凌羽一扫阴霾，眉眼尽是明媚：“能！”

凌熙眼底含笑，由着凌羽好奇地四处打量。只是在凌羽未曾看见的角落里，凌熙的眸子一寸寸黯淡下来。她的小羽，向来是最好哄的。可是这次不得已又要骗你。自由也好，束缚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只要你平安。你是我唯一的私心，我只要你平安。

凌熙往仙洞中心走去，伸手触摸那虚无缥缈的风后魄，正色道：“小羽，你知道我为何会信任龙城吗？”

“龙城少侠正直无私，有勇有谋，此次又不畏艰险给姐姐传信，尽力解清夷宫危局，是光风霁月的大义之人，所以姐姐信他。”

“不仅是这样，与其说我信任龙城，不如说我信任的是龙峥宗主。昨夜龙城带来的不只有玄天门的密信，还有龙峥宗主给我的私人信笺。信中直言，玄天门的目标不只是复仇，当年他们获取的上古神力便是风后魄，如今或许还想夺走清夷宫中的这一念，要我务必小心。”

凌羽大吃一惊：“龙峥宗主怎么会知道清夷宫有风后魄？”

凌熙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清夷宫风后魄之事从未显于人前，想必是龙峥前辈有意隐瞒，连龙城都不曾透露半分。所以，我相信他们是真心相助。”

“可是玄天门又是如何知道风后魄在清夷宫的。除了你我之外，只有龙峥宗主一人知道，如果是他们联手，派龙城入宫暗中找寻风后魄，也不无可能。”

凌熙半垂眼眸，轻声道：“那他就没有必要写信提醒我了。”

凌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凌熙又道：“如今清夷宫被封，我担心玄天门终会有大军压境之时。银屏泉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守，而风后魄的秘密也不可被公之于众，否则会引起江湖异动，也会让清夷宫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只有你亲自来守，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凌羽的目光逐渐坚定：“姐姐，你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