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棠显然愣住了,她瞳眸定住足足半分钟,才下压睫毛,筷子在盘子里打转。
又再次看向时聿。
“没有,我在富景。”
富景区,时聿在心底默念一句,过来是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他夹了个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很快放下。
“谁来接你?”
“我哥。”祝枝棠很快回应,又想起上次祝子修情况,补充,“我亲哥。”
“嗯,你没睡好,可不能疲劳驾驶。”
祝枝棠礼尚往来:“好,你生病要去医院,别撑着。”
时聿勾唇笑了笑:“我尽量。”
“你怎么生病了?”
“没注意,着凉了。”
祝枝棠被烫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道:“那下次要注意。”
时聿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压低声音:“好。”
那声音就像贴在耳边回应,祝枝棠握紧杯子,眼波动了动。
吃完饭,祝枝棠注视着时聿将药喝完,才将东西抱回楼上。
这一去,与门口立着的人撞个正着。
祝之舟单手插兜的松弛状态,在片刻扳直脊背,眼眸掀开,散漫扫去瞬间转为警惕阴厉。
有什么比自己妹妹抱着被子和一个男人一起回家,更震惊的事。
他笑着走近,却是溢出的攻击性。
“这就是你说的忘关煤气?”
祝枝棠在电梯门开那一刻直接愣在原地,良久才硬着头皮走过来。
躲开他的眼神:“你怎么上来了?”
祝之舟呵了声,毫不留情:“你是想问,我怎么能上来吧。”
对。
祝枝棠心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面容平淡,介绍:“这是我同事时聿,京大老师,他生病了,我给他送药。”
她晃了晃手里的药箱。
而抱着毛毯在身后迎着祝之舟审视眼神的时聿,此刻难以掩饰弯了唇。
“你好,不太方便握手,见谅。”
祝之舟没太好气地“啧啧”两声,很不爽,腔调阴阳。
“送药,还带两床被子去啊,你还真、能、耐。”
后几个字如石子,一个一个投掷。
“想什么呢?”祝枝棠踹了他一脚,瞥了眼与世无争扮着礼貌和气君子的时聿。
一抹疑惑在眼前飘过,回过来的眼神被祝之舟逮个正着。
他五官拧紧:“?”
祝枝棠瞪了他一眼。
祝之舟已经上手,但还是问了句:“还是原先的密码?”
“嗯。”
祝枝棠的话刚落,就传来解锁声。
她暗想,得找个时间,将祝之舟的小区信息抹去。
祝枝棠推了下她哥:“接东西。”
祝之舟吊儿郎当的姿态,走过去,睨着眼前与他相差无几的男人。
男人挂着很淡的笑容,旁人看是温文尔雅,但在他眼里是要淬口唾沫,骂一句,装!
装什么呢,什么药找不到,非得大过年亲自来送。
祝之舟嫌弃的表情全然落在时聿的眼里。
“时、聿?”
他拖腔拉调似乎想起什么,有所意味对祝枝棠挑了下眉。
就说,小妹不会无缘无故打听什么人。
这人,虽长得人模狗样,并且自此见他没露出半分不耐烦,但是温良表象之下,难免不会是蛇蝎心肠。
他勾了勾手指,依旧无半分亲近:“给我吧。”
面前的男人挡住门,时聿被迫与他面对面,无声对视两秒,将手里的东西给他。
“祝先生?”
他试探语气让祝之舟下拉眼睑。
怎么?
这是认识他?
还是认识鼎越集团在南江的鼎鼎大名?
“嗯?”祝之舟心头烦躁,还没说些刺话,被祝枝棠拽走了。
时聿面前的人换成了祝枝棠,窒灼的空气才开始流动。
祝枝棠迎上他的眸子:“记得吃药。”
“好。”时聿不得不注意她身后的炙热目光,很快退了一步,在转身瞬间,勾了下祝枝棠衣袖,“新年快乐。”
声音很低,夹杂着丝丝缱绻,祝枝棠再次反应过来,只看到电梯门中那张掩着笑的脸。
直到一侧屏幕显示电梯在下降,转身对上祝之舟的眼神。
审视逼仄又带了点戏谑。
“长本事了,祝枝棠。”
祝枝棠感觉后脑勺发麻。
解释,祝枝棠只解释一遍,多余的话不说,敷衍之中,躺在副驾驶上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意识清醒已经到了初二清晨。
由于睡了一天,天刚亮她就醒了,之后就没了睡意。
除夕那夜就像是混沌意识中的一场梦。
祝枝棠摸着床头手机,坐起来,在一众琐杂的信息中看到。
时聿:[按时吃了药,烧已经退了。]
祝枝棠敲击键盘:[那就好,身体最重要,要常备药,有病一定要去医院,还有,新年快乐。]
她手指顿在发送键上,挣扎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最终,[嗯,注意身体。]
那边正在输入闪了两秒,很快没了。
祝枝棠捶了捶脑袋,将手机扔回床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别墅很安静,她下楼时才发现客厅还有一人,为了避免与他交锋,祝枝棠转身回去。
“来了就来吃早饭。”
祝谕留她的声音并不是多么友善,是一贯的威严。
祝枝棠停在梯子上,她低下头,祝谕正悠悠喝着汤,眼睛并未看她。
因为用力,下巴绷紧几分。
没过几秒是她家阿姨端饭过来,招呼:“棠棠醒了,别杵在那,快来吃早饭。”
祝谕才抬头看她,微眯着眼睛。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岁月摧残下,少了份干净。
祝枝棠梗着的脖子终究动了,抬步下了楼。
“棠棠来了。”邓雁凡突然从走廊出来,似乎刚洗完手,这边阿姨给她递过去毛巾。
“嗯。”祝枝棠抿唇点头。
“起来吃早饭好。”她和蔼笑着,温声大度的家长姿态,“前天突然回南江府,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煤气忘关了,实在不放心。”
祝谕冷哼一声,邓雁凡拍了下他的手背。
如此,让祝枝棠眼底寒冰浮了又浮。
借口不如不找。
“以前不是硬气走了就不回来了,现在怎么还学会撒谎了?”
祝谕将汤勺扔在碗里,溅出些汤水。
无数次这种画面了,祝枝棠懒得吵了。
邓雁凡觑着祝谕:“不要乱说,万一真出事故,你后悔都不成,大早上的,和气一点。”
“出的事还少吗。”祝谕气不打一处来,“哪次不是我摆平的?”
“行了,改改你的臭脾气。”邓雁凡将燕窝往前推了推,“棠棠你尝尝这个。”
祝枝棠扯开上眼皮,一双白净玉脂映入眼前。
她眼角搐了下,心脏直直跳动不停。
如果母亲还在会是怎么样的。
情绪上涌,祝枝棠避开邓雁凡的手,将面前的粥喝完,没什么感情道:“我吃饱了。”
这四个字,祝枝棠说了很多年。
“你不懂礼貌吗?”祝谕如雷贯耳的呵厉声,“不吃,不道谢吗?”
邓雁凡停在空中的手,很快折返,本已尴尬回落的笑容又勉强深了些:“不用,自家人客气什么。”
祝枝棠垂头无声苦笑,她悄无声息敛去眼眸润了的一角,又再次抬起头,这次无比凉薄上了楼。
.
祝枝棠无比后悔自己没开车来,这富景区大过年又打不到车。
本来已经收拾好的东西,搁置了。
祝之舟的车钥匙被收走了。
拜托邓子寻,只会让他为难。
祝枝棠坐在床脚,望着屋外白茫茫一片冰霜,在太阳出来逐渐化为水汽。
桌子上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她放空的悠远思绪,被打断,站起来瞥到来电显示,脑海闪过无限中可能。
其中一条,便是,只能为难邓子寻了。
“打扰到你了吗?”
小心试探的询问,带着淡淡的鼻腔,有种难铭的情愫。
祝枝棠喉咙紧了下,略有喑哑:“没有。”
“好——”
一时,两头沉默半秒。
时聿捏了捏后颈,更加小心翼翼:“你有时间吗,听说富景有场灯光秀,要不要去看一下?”
声音到最后有些微弱。
祝枝棠望着天花板:“我,没车。”
“我接你?”
“什么时候?”
时聿:“明晚。”
“好。”祝枝棠指尖敲了敲桌子,“不用来接我了,我打车,明晚见。”
“明晚见。”
时聿声音是压制的欢悦。
电话挂断,祝枝棠翘着的嘴角很快淡去。
以前怕时聿不怀好意,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现在怕他难以接受,还是不敢。
一阵冷风钻过窗户扫在她脸上,吹散了额前的刘海。
但皱纹愈发深壑。
中午,有客人来,本不是祝枝棠的主场,她吃完饭就要上楼。
沙发上的人突然笑呵呵指着她。
祝谕仰头示意,一丝不好预感从祝枝棠闪过。
紧接着,他喊她:“枝棠,过来给孙爷爷打声招呼。”
祝枝棠毕竟姓祝,她可以顶祝谕的嘴,但不会败祝家的名声。
而且祝谕也极其罕见地换上了“宠溺”模样,那副德高有礼的在外和气。
祝枝棠在一众目光中,挺拔身姿走过来,落落大方道:“孙爷爷好。”
“长这么大了,以前见面才这么高。”孙贸手指颤颤比了比,“越来越漂亮了。”
“孙叔说笑了,你孙子今年多大?”
祝谕话一出,祝枝棠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蹙紧眉。
“那小子今年26,研究生毕业后,自己开了个公司。”孙贸笑瞧了祝枝棠一眼,“这事咱们大人不可能做主,要看孩子们意愿。”
“那挺有志气。”祝谕客气吹捧。
孙贸谦虚:“他喜欢就让他干了。”
祝谕将目光和话题转到祝枝棠身上:“有时间见一面吃个饭。”
“孙先生年轻有为,还不至于相亲吧。”祝枝棠托着笑脸。
孙贸一脸忧愁:“他不着急,当爷爷的操心,孩子苦,父亲去的早。”
见说到孙爷爷的伤心处,祝枝棠无奈垂头乖巧听着。
最后话停在“正好明晚富景有场活动,听说还挺大的,你们一去看看。”
明晚?
祝枝棠倏地抬起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就对上父亲警告的眼神,在斗转化无。
他道:“富景生意是你家孙女在看管吧,现在年轻人有想法,老一辈的观念不行了。”
富景商场的创始人孙贸的孙子。
祝枝棠没忍住撇嘴无声笑了下。
怪不得诚惶诚恐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