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噩梦,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云然,你想要我做什么?”周临言微微弯腰,俯身望向她,眼神如同春日的溪水那样澄澈。他的语气里不无愧疚,甚至带着一种讨好般的姿态。
想要“青有思”。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可是她本就不敢将软肋示之于人,再加上方才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她即便再心急,也知道不可以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想要什么殿下都会成全吗?”
她当然知道答案是不可能。周临言不是傻子,他们这样的人,归根究底,只有利益才能达成合作吧。她不奢望他会同意。利益交换,本该如此。你出点血,我受点伤,总之不能一个遍体鳞伤一个安然无恙。
“说来听听。没准我能帮得上呢。”他面不改色,说这句话仿佛就是在说一句:“今日天气不错”,如此……随随便便,不痛不痒。
目睹这一切的沈晴微不禁感慨,有权有势就是这般好,说话做事都是底气十足。毕竟,身在高位,总是不一样的。
她有何事求他呢?这就要好好想想了。说的简单了,他若轻而易举就能实现,一则不利于后续的合作,二来也容易引起他的疑心——为何如此简单之事却要找他呢?说的难了吧,又怕他一口拒绝,不留任何余地。
恰恰是这合乎分寸,却是最难。
沈晴微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很恐怖的念头——“爱慕殿下,想要留在殿下身边。”既然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释,不如就将答案交与情爱。情情爱爱,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可她不想死。
周临言看上去,可没有那么好糊弄。而且,她若真的喜欢他,又怎么可能故意疏远,连姓名都不愿意告诉?
要想一个什么样的说辞呢?
沈晴微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果然。那天的刺客,是他吧。
剑法可以伪装——他还真是思虑周全。
“听闻殿下有一块玉佩,乃是上好的和田玉,玉质细腻。殿下很是喜欢,自年幼时便开始佩戴,这一块玉佩从不离身。”
沈晴微“痴痴”地望着周临言系在腰间的玉佩,眼神炽热。
转而,她的目光沿着他的衣裳向上游走,最终停留在他有几分惊愕的眼神中。她的嘴角不经意间上扬——看来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借口呢。沈晴微自然知道,在本朝,男女之间若是互赠玉佩,便是真情告白,海誓山盟。她也知道,这块玉佩周临言宝贝着呢。
据说,脾气一向很好的三殿下唯一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发火,就是因为他的那块玉佩。这位三殿下其他方面都好说,但这块玉佩,却是他的底线。
也有人说,这块玉佩是周临言生母留给他的,因此尤为重要;还有人说,这块玉佩不只是一块玉这么简单,而是隐藏着足以撼动整个大煜江山的秘密,牵扯到一段皇室秘闻。至于那秘密是什么,自然没有人确定,各人有各人的猜测,众说纷纭。
这块玉,绝对不会有那么简单。
沈晴微要这块玉佩,这无疑是触了他的逆鳞。但是,沈晴微就是想要不知天高地厚一回。也是,探一探周临言的底细。
而且,沈晴微并不觉得,这块玉真的有外界说的那么玄乎。如若真的涉及皇室秘闻,就不会被人知道、还在市井上流传了。
更何况,沈晴微不需要真的得到这块玉。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契机能让她接近他,与他达成交易,让他信任她,甚至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掌握他的软肋。这样,等到合适的时机,她就有筹码同他谈“青有思”。总之,想方设法,她也是要拿到“青有思”的。
方才沈晴微瞥见了周临言迟疑的模样,这就对了。他越是陷入这个问题的权衡,就越不会有机会找到她这番说辞背后的破绽。此时,沈晴微心中依然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殿下不必着急回答。
“殿下”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周临言居然抢先一步说话。
只见他缓缓解下腰间玉佩,将玉佩置于掌心放到她眼前:“既然云然姑娘想要,那便拿去吧。周某愿忍痛割爱,但求博姑娘一笑。还望这玉佩到你手中之后,我能和姑娘冰释前嫌。”
此时大风忽起,沈晴微眼中进了沙子,眼睛里有些酸涩和刺痛,不自觉就泪水涟涟了。
她脑子却是飞速运转着,半刻不敢停歇。眼前之人,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恐怖。斯文有礼的背后应早已是在勾心斗角中活下来的城府和手腕。
他握着玉佩的手向她伸出,究竟是橄榄枝还是引蛇出洞的诱饵,只为将她一招致命?
不能接!
沈晴微的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周临言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这背后一定有诈!
没想到,在风中,他竟然直接将玉佩放到她的手上。玉佩的凉意与他手掌的温度几乎同时袭来,倒显得像是梦一般。若不是手上的玉佩的纹理抵着她的掌心,她甚至怀疑方才的场景是不是一场梦。
“虽然我心地善良,但……你也不必感动到落泪吧。”说话大大咧咧的语气,像是纨绔,可手上却是递给她一枚手帕。
这人可真是太奇怪。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殿下,这块玉佩就这么给我了?”她亦在试探。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是比起她主动请缨,让周临言自己撕下他虚伪的假面,似乎有意思的多。
周临言,说吧。无论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还是想要控制什么人。只要你需要一个办事的人,我们之间就能达成合作。
“当然不是。这块玉佩我宝贝得很,若是什么都没得到就送给姑娘,我实在是舍不得。”
沈晴微嘴角勾起——终于,鱼儿要上钩了。
不出意外,周临言在见识过她的剑术后,必要的话,应该会想要让她替自己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抓人。
“不如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把玉佩给你,你把腰间那只香囊给我,好不好?“
“不可以!“沈晴微还没来得及权衡利弊,这三个字就已经脱口而出。这只香囊可是阿姐亲手绣的,绣了好久,一针一线都是阿姐的心血。更何况,这只香囊对于沈晴微来说意义非凡。那时她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后得到的生辰里。自然是不一样的。
说完话她才反应过来,在周临言面前说这番话不妥。可是这只香囊,她真的舍不得。
问心有愧,她试探地地抬眼看周临言的反应。只见他眉头微挑,似乎很是意外。
周临言叹了口气,好像很失望:“罢了罢了,既是你心爱之物,我又怎能巧取豪夺?香囊你就自己留着吧。”
“我本也不想横刀夺爱。云然姑娘有什么愿意赠与的物件,便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沈晴微的预料。
她本以为周临言这样的人,唯利是图。她已经做好准备,暂且忍气吞声,在周临言麾下做一条“走狗”。没想到,他看上去没有这个打算。
这究竟是他仁慈,还是他为笼络人心的手段?
“留作纪念?”沈晴微为了不暴露身份,摘下了所有首饰,只留下这个香囊挂着,舍不得摘。除此之外,浑身上下都没有值钱的东西。她要上哪里去找东西给周临言留作纪念?
不对。是有东西的。
她手上的剑。
这时候她终于恍然大悟。
除了香囊,她身上就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周临言也不瞎,肯定发现了这一点。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要她主动提及她手上的这把短剑。自然,沈晴微带到离澈山上的这把剑,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好在不引人注目,这便是它最可贵的优点。
周临言是什么身份?大煜国三皇子,以他的见识,怎么可能会看上这不值钱的玩意儿?
只是,“剑”太微妙了。对周临言来说,一个可以使唤的得力干将无疑就是一柄利剑。
妙啊妙啊!不愧是三殿下!做事滴水不漏!这样的人,很难留下什么把柄吧?
“若是殿下不介意,我可以将此剑赠予殿下。只是,世井随处可见的玩意儿,恐怕难入殿下慧眼。若是殿下不嫌弃,云然愿做殿下手中之剑,为殿下赴汤蹈火,只求殿下安然无恙。”
啧啧。沈晴微这番话说出口,连自己都震惊了。这溜须拍马的能力,她倒是无师自通,擅长的很。
这话说得好。既围绕着周临言的设问展开,又看起来像“主动请缨”,给周临言一个面子——这样一来,他就不用直言自己的意图,可以继续维系他的假面。
虽然无法拆穿他的虚伪嘴脸,但是若能得到他的信任,那也挺好的。
“想什么呢?”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忽然放声大笑。这一次的笑却没有那么瘆人了,反而看着……傻傻的,像是自鸣得意一般。
“你不会以为,我给你玉佩是因为想要利用你吧?云然啊云然,你对每个人都这般有戒心吗?”
什么意思?沈晴微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他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想要她成为他杀人的工具吗?
“我愿意将玉佩给你,是因为你想要。我让你也拿出一件物件,是想留做个纪念。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故意皱着眉抱怨,仿佛千万委屈积怨心中,却又带着几分……娇嗔之态。
“这柄剑我就收下了,多谢云然姑娘。这把剑配不上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给自己换一把剑吧。”他理所当然地顺手接过沈晴微手中的剑。
“好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我们两清了。
“再重新认识一下吧,在下周临言,‘临风对月’的‘临’,‘言听计从’的言。”
这下,沈晴微真的手足无措了。
周临言的一言一行,怎么步步都出乎她的意料?
算了算了,先应付过去再说。
“在下云然,‘云淡风轻’的‘云’,‘截然不同’的‘然’。”
周临言脸上面不改色,心里却没有那么平淡。这丫头,还是嘴硬。他有意给她机会,给她留了个台阶,让她说出真实身份。她倒是好,继续揣着明白当糊涂。真是……算了,它也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她既然不愿意给说,那便不说吧。
“好!那我与云姑娘,就当是认识啦?”
“自然,能与殿下结识,是云然的荣幸。”
“你说话总是好听的。天色不早了,若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云姑娘也早些回去吧。”
“殿下留步!“沈晴微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