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我有一事不解,还望殿下指点一二。”沈晴微真的看不懂他,这个人明明就站在她眼前,她却觉得他有几十副不同的面具,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投其所好”四个字,看似屡试不爽,恰恰最难的,便是判断出那人的“所好”。
“这玉佩是殿下心爱之物,殿下就这般轻易给了我。我实在惶恐,若是贸然收下,云然良心难安啊。”
她真正所图不是这块玉佩,可她也知道,它对周临言来说意义非凡。周临言就这么轻飘飘一句恩怨一笔勾销,就将这玉佩给她了,她只会觉得他留有后手。
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心存戒心,尚且处于怀疑之中。有些人的原则就是“疑人不用”,这样想来,她倒是可以理解。
所以,周临言日后会对自己多次试探,来确定自己够不够资格成为他趁手的刀。
只是,沈晴微等不起,也不想等。能说开的话,她一向喜欢直言,没有耐心弯弯绕绕。
她双手捧着玉佩,想要将玉佩还给他。
“云姑娘想要,我都忍痛割爱了。这个时候你又反悔,不太好吧?收下吧,别惶恐了。”
沈晴微看着他一副“原来你也会惶恐的”的表情,心里却是百感交集——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放荡不羁;看似克制又守礼,却又像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瞧着很会哄人开心。表面上处处退让,也不知背后,是不是试探与猜疑,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对她步步紧逼?
她看不懂,猜不透。这种感觉让她很不爽。沈晴微不喜欢算人心。
“那,我收下了?”白玉清凉,握在手上,她却觉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难受的。
“殿下,我还有话说。”
周临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奇地眨眨眼。
“殿下的赠玉之恩我铭记在心。若是殿下愿意,我愿意替殿下做事。‘良禽择木而栖’,三殿下犹如参天木,假以时日一定会遮天蔽日。”
“云姑娘,慎言。”他似乎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殿下,这里没有其他人,殿下大可放心。我虽不才,但好在会一些武功,也许能帮得上殿下呢。
“我知道,殿下或许怀疑我的动机。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言了——殿下心有鸿鹄,云然愿为殿下鞠躬尽瘁。只求有朝一日,能得殿下庇护。我是个俗人,既贪财又爱权势……求殿下给我一个机会。”
这话听起来倒是感人肺腑,至真至诚。若不是周临言早就见识过她的本事,恐怕也要被她的这番说辞蛊惑,鬼迷心窍的同意吧。可他,真的想看看会发生什么。这位“云然”姑娘,究竟所图为何呢?
她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因为她背后有家族,那些人不会让她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她对他投诚,却编了个假名字糊弄他……是霄定阁派她来的吗?她是他们想要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看着她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劲儿,他真的很想知道,霄定阁给她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才会让这样一个人都死心塌地为霄定阁鞍前马后。
“云姑娘言重了。那块玉佩,我若是真的有外人说的那么在乎,就不会轻而易举将它赠给姑娘了。连喜欢都是可以装出来的,有些事情,是真是假,除了当局者,谁又真的清楚?云然姑娘又怎么知道,我想做那参天木而非路边一颗小石子呢?“
路边一颗小石子……沈晴微深吸一口气。他是在讽刺她吗?
“殿下天资过人,又怎会真的安于小小一方天地?”
周临言似乎很不情愿同她探讨心中志向,因此将话锋一转:“那……云姑娘不如说说,你能替我做什么事?”
沈晴微现在心知肚明:他还是不相信她,千方百计试探她呢。罢了罢了,此时她实话实说没什么坏处。
她将本来想说的那句“殿下需要我做什么”咽了下去,再开口便是:“我能做的……可多了。比如,殿下若是看哪个官员可疑,我可以当殿下的眼睛,替殿下好好监视他。再比如,殿下身处险境,我可以当在殿下身前,为殿下两肋插刀。”
“我知道,殿下身边高手如云。但是,恕我斗胆,我不觉得我的赤胆忠心会比不上他们。若是殿下同意,那我与殿下,从此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我还要仰仗殿下的光彩。”
“好啊,云姑娘,我很期待——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终于,事情发展的轨迹回到了沈晴微的规划之中。
周临言先离开了。
沈晴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端详手中的玉佩。世人皆道,三皇子对这块玉佩视若珍宝。众人皆知这是他的软肋,碰不得,惦记不得。原来,这也只是假象。周临言并没有多在意这块玉佩。甚至,可以毫不留恋地随手相赠。
这么看来,说不定,喜欢这块玉佩是他刻意演出来的。
真正爱的,定然要藏在心底护好了,又岂会轻易宣之于口,落人权柄?
但好在,周临言松口了,他们两个人现在勉强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人。至于这其中究竟几分相信、几分怀疑,那边是后话了。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会有办法的。
天色不早了,沈晴微随便吃了些东西就要回房间休息。
她都走到房门口了,却被人叫住了。
“云然?”
回头一看,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孟菱笙拌嘴的许家二小姐——许羽烟。
沈晴微与她无冤无仇,来离澈山后虽见过几面,却是实打实没说过话。
她又从谁那里听说了自己的假“名字”?
“许姑娘好。”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找自己,但是沈晴微没有必要与她过不去。
“云然姑娘可有时间,能陪我说说话吗?”
沈晴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率先脱口而出一句:“什么?”
说完之后,沈晴微才后知后觉——眼前站着的这位,不是什么温柔耐心的女菩萨,而是性情暴躁的许羽烟啊!
她该注意些的。虽然不知道许羽烟有什么事情找自己,但得罪这位大小姐以后自己在离澈山想继续不引人注意怕是很难。
总不至于是鸿门宴吧。再者,沈晴微也有能力自保,性命无虞那肯定没问题。所以,还是先听听这位大小姐怎么说吧。
“好,那……许姑娘进屋坐坐?”沈晴微指着房门,发出邀请。
“好呀。”许羽烟笑盈盈地答应。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完全不像平日里那种“生人勿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沈晴微脑子里蹦出来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反悔肯定是来不及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不了,以后就继续洒脱不羁地做自己,引人注目便引人注目吧,遭人非议就遭人非议吧。反正,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沈晴微给许羽烟倒了一盏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这位许姑娘神色泰然,眉目舒展,看着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
只是,许羽烟与自己,该算是素不相识,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沈晴微在给许羽烟递茶时,偶然瞥见她手腕上的疤。这疤并不十分显眼,已经被岁月褪淡许多。想来也有多年头。
擅长作画的天之骄女,却再也不提画笔。她一个外人都觉得遗憾。许羽烟身在其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许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羽烟喝一口茶,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字条,递给沈晴微:“云然姑娘看看?”
沈晴微接过纸条,一脸狐疑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工工整整的字。白纸上,每个字的大小一模一样,每个字的间隔也完全相同。
沈晴微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字——毋庸置疑,是那位阁主的手笔。
字如其人,守规矩得很,和宿弥近乎疯魔的律己相吻合。他待人做事恪守着一套他自己的规矩,几乎从不逾矩。
之前,溪琼悄悄抱怨过,他年纪轻轻就像是个墨守成规的老古板。“阁主他啊,就像是一本没有感情的经论,每一步都按照他的原则走,几乎从不破例。”
溪琼私下还偷偷告诉自己说:“影雪,你和阁主的相遇相识没准就是缘分。有时候我都觉得在你面前的宿弥才有点人的样子。”
沈晴微无语:人的样子,是他发火时的碎碎念吗?那她应该谢谢他吗?
总之,在沈晴微的印象里,宿弥什么都好,就是太……像块木头了。守着他的原则,已经决定的事不容置疑,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动摇、改变。他一旦下定决心,即便孤注一掷也要贯彻到底。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沿着一条轨迹走,每一步都早已被注定一般。轨迹之外,不容有其它。
但他很强大,处理任何事游刃有余,因此很少遇到“计划之外”。沈晴微是佩服的。
沈晴微的思绪回到眼前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烟雨梅子酒”。
一定是他。
字迹可以模仿伪造,但这几个字让她笃定。
烟雨梅子酒。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沈晴微都快忘了,没想到宿弥竟还记得。
不过,宿弥怎么会和许羽烟有交集?她在离澈山的事,霄定阁里没几个人知道。宿弥让许羽烟找她,暴露她的身份,是为了什么事?
沈晴微收起字条:“许姑娘,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