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滞后了,我赶到时,伊华已经被困了几天,好在小五他们能干,我们把她安全的送到了目的地。”
远行回来的丹香风尘仆仆,带着化不开的疲惫给冯琢汇报。
桌案上的密报并未拆封,到时冯琢的手边有几张印有梅花印记的信纸,弥绛从一进屋子,就注意到了这几张信纸和许久不见的丹香。
看着丹香疲惫的模样和未愈合的伤口,她只觉得心口发闷,有千言万语要与冯琢说。
“信息又错了,这是第几次?”
“先听我讲完再说这个,好不好?”左鸢打断了弥绛。
冯琢此刻就在她的八步开外,静静聆听着左鸢的汇报,丹香低头似乎在想事情。
弥绛呼唤丹香,丹香抬眸,无声的询问。
弥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勉强的笑容。
“事情暂时了结了,久,你先别歇下,还有个走商的事情,交给你吧。”冯琢说着将一封密报拆开,弥绛看着冯琢平淡的模样,皱眉道,“他眼睛刚好,才护送完伊华回来,老大,不能让丹郎再休息休息吗?”
弥绛此话一出,连丹香都投来了目光,平日里一直斥责抱怨丹香偷懒的弥绛说出这句话,真是奇哉怪哉。
只是冯琢似乎对弥绛异常的举动并不关心,“他看着耳聪目明,好像不太累。”
“但他不说,你怎么知道他累不累?”弥绛语气有些冲,“他心里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呢?”
冯琢还没开口,弥绛的话语就接踵而至,她有些话,今天是不吐不快,“您不觉得您自己最近有些独断吗?”
丹香愣了愣,连忙出声道,“我觉得出任务挺有趣的,左鸢你说呢?”
被点名的左鸢立马应声,“是啊对啊,咱最喜欢出去了,见各种各样的人,又玩又闹。”
他们二人都在极力的为弥绛找补,只可惜弥绛并不在意冯琢生气与否。
“老大,咱们得好好谈谈。”弥绛攥紧拳头,心中的猜疑越来越实质化,渐渐转化为了她的利剑,要斩向冯琢,“你到底怎么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还是故意的?”
“说这个干嘛啊,人活在世谁会永葆青春,永远年轻啊哪。”丹香来到弥绛身旁,不动声色的拽了一下她的衣摆。
“是啊,知道你心疼丹郎,关心则乱了啊。”左鸢也试着提醒弥绛,只可惜弥绛根本不去看左鸢,仍目光灼灼的盯着冯琢,“擅自主张的一直是你,你知道你现在像一个什么吗?像一个……一个混球,什么都能做错的混球!”
“阿弥!”左鸢出声,看到冯琢的脸色有些不悦,立马对弥绛道,“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一会和我去灯会散散心,什么混球,你别这样和老大说话……”
“如果因为我错误的信息,而让你们受伤,那我向你们道歉。”冯琢低声回应,打断了左鸢的话语,左鸢不安的看着冯琢,生怕这人下一句就要重罚弥绛。
而丹香则噤声,不再言语了,对于丹香的沉默,左鸢有些不满。
左鸢用眼神示意丹香说些什么,可丹香慢慢低下了头,似乎彻底将自己隔绝出去了。
但丹香并不能完全隔绝,因为矛盾的爆发点正是在丹香这里。
“你愚蠢的决策已经害丹郎伤了眼睛,如果不是及时医治,他下半辈子都会摸黑!”弥绛恼怒,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愤怒,此刻就像一只展露獠牙的狮子,敌意再也隐藏不住。
冯琢沉默,并没有回应,这无疑给弥绛的怒火再添了一摞柴。
弥绛吼道,“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狼羽?有没有我们?”
“当然有。”丹香出声,替冯琢回答,“老大只是累了,弥绛,别难为他这个小老头了。”
“老头子……”弥绛下意识想笑,但又想板起脸,左鸢看着弥绛矛盾的情绪,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冯琢也低头,遮掩了一下笑意。
气氛变得缓和起来,弥绛双手环胸,还是冷哼一声,嘴硬道,“年纪大不是老大犯错的理由。”
“走吧走吧,外头的灯会热闹着呢,阿弥不想买胭脂或者花灯了?”丹香说着向外推弥绛,弥绛还有话要说,但丹香偏偏不遂她的愿,这让弥绛有些恼怒,索性拂袖甩开丹香,临走时将门重重一摔。
左鸢被她的怪力吓得一哆嗦,抬眸看向沉默的冯琢,却发现后者的注意力都在桌案上的书信。
“我不知你怎么想的,但你总归要和弥绛谈一谈,老大。”
冯琢抬眼看向丹香,摊手道,“你应当见过伊华了,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这话题转的突兀,丹香愣了愣,才拧眉道,“她要铸王剑,她要把重眠推到王位上。”
窗边传来咯吱一声,左鸢偏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家伙。
冯琢抿唇不语,左鸢笑了,坏心眼道,“等时候到了就把重眠解决掉吧,反正玄叶没救了,我可不信真能复国。”
“你能少说两句吧?”丹香觉得烦,左鸢听了无奈的耸耸肩,“怎么?我说的不对吗?玄叶还剩下什么,一个疯女人,一个半大的拖油瓶。”
丹香想要反驳,但冯琢接下来的话让丹香一怔,“我会去和伊华谈,久,你现在想对理月楼做什么都可以。”
丹香不可思议道,“老大?你不是——”
“事情已经查清,现在你可以放开手脚,肆意妄为了,蛰伏这么久,咱们应该闹一个大大的动静。”冯琢皮笑肉不笑,眼底满是算计。
丹香脸上的神情复杂,左鸢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旁的丹香突然转身离去,左鸢见状,快步追了上去。
丹香的脚步很快,左鸢瞧出这家伙有烦心事,直接呼喊丹香的名字,等到丹香不悦的回头,左鸢才慢条斯理的提议,去酒馆树下小酌。
不多时,一坛被开封的酒水就已经见底。
左鸢看着丹香一杯又一杯的饮酒,轻咳一声,“老大他……是不是心思不在狼羽,想谈恋爱了?”
“你看看你在说什么鬼话?”丹香反问,语气有点生硬,左鸢觉察出丹香泼澜不惊下隐藏的汹涌,端起了酒杯,“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老大都准你动理月楼了,你不是一直想出手吗?还是说……你很羡慕老大春心萌动?也不用羡慕吧,你身边不是有重眠。”
左鸢的本意是调笑,可见丹香停下了饮酒的动作,认真的思考,左鸢的心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丹香说,“他不一样,我想让他幸福快乐。”
果然,丹香的回答印证了左鸢的猜想,但左鸢不肯死心,追问道,“他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
“我不想让他……”丹香自己难住了自己,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让他隔阂我,怨恨我,躲着我,我对他问心有愧,这一点让我……”
说到一半又止了话头,作为局外人的左鸢看的真切,看着如此痛苦的丹香,左鸢开解道,“他不会隔阂你,怨恨你,躲着你,相反他会更加开心的缠着你,接近你,喜欢你。”
左鸢叹了口气,将杯中酒水饮尽,“你在犹豫什么呢?”
“我……害怕。”丹香皱眉,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左鸢听了这话都觉得可笑,刀尖上舔血的人如今在他面前怂的像个孙子。
害怕?
刀刺进胸口的时候,他可没听丹香讲过害怕。
左鸢嗤笑,“人生短暂,你何必这么谨慎?”
是啊,人生如朝露,转瞬而晞罢了。
可……
丹香低下了头,盯着杯中酒水道,“正因为人生短暂,所以我才不愿他被人牵绊。”
左鸢张张嘴,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丹郎不好啦,重眠闹着要跳楼。”
咋一听这消息,丹香还不敢相信,但当他真得赶到现场,才发现事实果真如此。
这家伙还真会挑地方,特地挑了这附近最高的一处塔楼,这时候周围还没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倒有些萧瑟。
重眠就站在高处,紧锁眉头望着远方,听到下方传来声音,立马低头看去。
丹香仰着头看向重眠,下意识想笑,“站这么高做什么?”
“你们这些人不是好人!”重眠大吼,声音发颤。
丹香听了,不免开口道,“你要说这话,我可走了。”
“你要是走了,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重眠咬住下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丹香格外心累,看着站在高处的重眠,高声道,“你哪里来的信儿说我们要把你卖了?殿下,祖宗,我求你快下来。你是老大心尖上的人,狼羽的贵客,哎呦,真没那回事儿!”
高处的风格外大,重眠被吹得手指打颤,但仍不肯下来,“立字据!我都听到左鸢说了,等时候一到就把我解决!”
那个姓左的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丹香嘶了一声,眼见重眠不肯服软,只好老老实实照做,当丹香举起未干的纸张时,高处的重眠已经嘴唇发白,脚底发晃了。
丹香的一颗心被捏紧,生怕这小祖宗一个后仰,从高处重重摔下,“瞧、瞧啊,写好了,真立字据了,签字画押了,跑不掉的,快下来吧,还有灯会等着你呢。”
看到那被风吹歪的纸张,重眠总算松了一口气,释然的笑了笑,刚要往后退,就感觉一阵脱力。
身后一轻,向后栽去。
手脚冰冷,根本使不上力气。
正当重眠以为要被疼痛冲击时,耳边响起了丹香颤巍巍的安心话语,“可算没事。”
丹香牢牢接住了重眠,没让重眠摔到头。
重眠抬头看着丹香,痴痴道,“我要拜灯花神。”
丹香又气又笑,想责骂又怕这小子又干蠢事,“你不是玄叶太子吗?”
“玄叶也有灯花神。”重眠立马回答。
拜的都是同一个神明,只可惜——
丹香面上不显,但还是带着重眠去拜了神明。
丹香沉默的看着重眠在一盏巨大的赤红花团前颔首低眉,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要参拜神明。周围的祭拜的人虔诚,丹香见了未免也被影响,学着身边人的模样,闭上了眼睛。旁人求神都是为了什么呢?
富贵,长命?
丹香要求什么呢?
丹香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最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身边人上。
少年初长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虔诚求愿的模样让人莫名觉得亲近。
丹香盯着少年鬓边的碎发,想起刚刚那件荒唐事。
就因为一句话,这家伙就要死要活的。
说他小器,可在某些地方又格外的固执。
这家伙还真是——丹香莫名又想起从前,这家伙拙劣的逃跑计划。
根本就是没有计划,被别人牵着猪鼻子走,若不是他做完事回来正好有空,现如今坟头草估计都三丈高了。
丹香忍不住笑了,重新闭好眼睛,认认真真想: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身旁的这位小殿下得偿所愿,一辈子平安顺遂,善始善终。
愿毕,丹香忍不住开口,“你向神明求了什么?”
“你。”重眠睁开眼,有些含糊道。
丹香没听清,盯着重眠清澈的眸子,“你说什么,妮?”
“是你。”重眠拧眉,有些不耐烦道,“我求的是你!”
“我以为你会求玄叶,神明会实现所有愿望。”丹香啊呀一声,显得有些失望。
暖橙的灯光映照在丹香的侧脸,为丹香勾勒出了模糊的轮廓,重眠看着丹香鸦黑的睫毛,咕嘟道,“只有这一个愿望是需要神明相助的。”
“要吃糖吗?”丹香心思早已不在,翻手转了一个话题,重眠有些不悦,故意压低声音道,“戏本里的英雄都善始善终,你觉得你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没有结局。”丹香快速说。
重眠古怪的看向丹香,丹香痴痴一笑,眸中有易碎的温柔,“我这样的人,前途渺茫,未来也不可期。”
“那我呢?”重眠突兀的问,似乎是迫切的想得知答案。
丹香缓缓低头看向重眠,沉默良久后,才开口道,“你有你的路,小殿下。光明璀璨,长命安康。”
重眠有些不服气,“你是哪个星宿神佛,怎么能得知我的命途,我的未来?”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丹香眉眼弯弯,似乎在透过重眠看另一个人,又似乎不是。
重眠望着丹香不再清澈的眼眸,轻声道,“我点高香敬神明,神明圆我三千愿。”
丹香聆听着,听到重眠温柔的呢喃着,“三千所愿皆虚妄,三千所愿皆徒劳,我本求神心不诚,不怨殊途不同归。”
这话听着文绉绉的,丹香听了半天总觉得酸,“你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玄叶国师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本来也不喜欢文墨。”重眠口是心非,红着脸说谎,“你根本什么也不懂,我最讨厌你!”
说完便甩袖离去,不给丹香一点挽留的时间。
丹香怔怔看着重眠离开的方向,好半天才在灯火璀璨间回过神,转身去看身后那盏巨大的赤红灯团。
神明坐高台。
我也曾许三千愿……
丹香失神的望着那巨大璀璨的灯盏,喉结上下滚动,怎么也吞咽不下苦涩,眼眶有些发酸,正要哭泣,偏偏有人打破了悲伤。
“一个人啊,丹郎。”左鸢笑得不怀好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旁边的弥绛则双手环胸,淡淡道,“重眠刚刚说讨厌你。”
“……”
有那么一瞬间,丹香真的气血冲头,鼻头一酸要哭出来。
可看到左鸢那么欠揍的表情,丹香实在是不想哭,“我也听到了——”
丹香皮笑肉不笑,“你们两个刚才去说谁的坏话了?”
“老大。”两人异口同声,格外默契。
丹香深呼吸,抿唇道,“老大知道会哭鼻子的。”
“那就让他哭吧,没人嘲笑他。”左鸢大笑,伸手揽住了丹香的肩膀,“他最近不在状态——错误的判断、情报,都会害死咱们的。”
“他只是……”
“别替他说话,我只相信我自己。”弥绛出声打断了丹香的话语,强硬的将话题劈开,“咱们去求一盏琉璃花灯。”
“琉璃易碎。”丹香兴致缺缺。
“琉璃灯亮。”左鸢打着哈哈,“明日就去干活了,今天可以好好放松。”
“丹郎又去哪里出任务?”弥绛问。
丹香瞪了左鸢一眼,随即对弥绛微笑道,“去蜀西买胭脂,你若喜欢我就给你带回来。”
丹香曾经求过长命百岁,但神明没实现他的愿望。好孩子不要学重眠,这家伙在演戏,小小赌一把他在丹香心中的地位,答案很显然,重眠很重要,知道这个答案之后,重眠当然开心,只可惜丹香是块木头,不会说那些情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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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