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羽远行前,照例要举行一场大比武。
重眠得知这个消息时,正被弥绛拉着检查身上的伤口,修养了这么久,无论是内伤还是外伤都已经好全,弥绛看着健康的少年,心情也好了起来。
丹香却在旁边兴致缺缺,摆弄着算盘,“今天老大要去见晏雁姑娘。”
“不是让你挡回去吗?”闻言弥绛立马谴责,“我交给你的事你全当耳旁风。”
丹香眼皮抬也不抬,弥绛见丹香这个反应,更加气恼了。
“阿弥你也别怪他,那种情况咱们三个一起上也挡不回去呀。”左鸢推了推丹香的肩膀,稍微安抚弥绛几句后,提议道,“咱们要不偷偷去看一眼?”
丹香阴阳怪气,“看什么?看老黄牛吃嫩草还是公主点金龟婿。”
“你不感兴趣我就和阿弥去。”左鸢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这人见不得别人好,老大幸福美满,你难道还会少块肉?”
“我隔应行了吧。”丹香说着起身,不由分说的推着左鸢向外走。
“不是,你推我去哪里啊?”左鸢险些被绊倒。
“看老大相亲。”丹香咬牙切齿道。
弥绛对幼稚的两人摇了摇头,起身为少年束发,重眠安静的坐在原地,既不厌烦也不哭闹。
丹香的脚步快,不多时就出现在他们约定的地方。
桂花树下,冯琢正与一位素衣女子交谈,瞧他们二人畅谈的模样,丹香就觉得一阵牙酸。
左鸢饶有兴趣的看着远处的两人,忍不住对身边的人开口道,“他们性格很合得来,我看到老大一直在笑。”
丹香磨牙,没好气道,“他缺心眼,一直都在傻笑。”
“我说你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干嘛攻击性这么强。”左鸢掐了一把丹香的胳膊,指着远处的两人道,“他们两人情投意合,轮得到你来反对?”
丹香气闷,纠结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怕他吃亏。”
“老大还能吃亏?”左鸢反问,“你也太小瞧他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前就被女人骗过,铎子青……算了,我不想提了。”丹香转身,决定不再关心这种破事,消瘦的背影在北风中显得摇摇欲坠,左鸢看着丹香落寞的身影,莫名生出一股笑意,左鸢强忍着笑意,将手按在丹香的肩膀,好声好气的开解丹香。
“没必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丹郎,怎么了啊,怕老大给你找后娘吗?”
“你——”
丹香语塞,看着左鸢欠揍的模样,突然觉得再多骂一句都多余。
丹香拂袖离去,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又来到了墓园。
墓园里依旧冷清,只有鹤岁一个人。
她手中捻着一枝红杏,见丹香到来,她立马把手中的花枝递给了丹香,丹香伸手接过花枝,并没有说话,鹤岁歪头古怪的看着丹香,疑惑道,“怎么垂头丧气的,谁欺负你了?”
“我自己找不痛快。”丹香直白的回答,丢下花枝,径直走到一处墓碑前躺下。
看丹香这模样,没有事才怪呢,不过鹤岁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既然丹香不想说,那鹤岁也懒得问。
鹤岁背着手远眺着不远处的白云,见丹香依旧沉默,鹤岁索性开口道,“周围不安分的人变多了,我出手解决了几个倒霉蛋,冯琢叔叔没有察觉到吧?”
“哼,冯琢,他就是一只大蠢驴,他能察觉到什么。”丹香别扭的嚷了几句,末了,丹香又皱起眉看向鹤岁,“下次有这种事立马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的。你是国师的独女,身份尊贵,手上不能沾血。”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哪里有尊贵和低贱之分?”鹤岁似笑非笑,看着丹香郁郁寡欢的模样,鹤岁低声道,“我在狼羽有了新发现哦。”
“你发现什么了?”丹香的头抵着石碑,闷声道。
“冯琢叔叔的那个左使有自己的心思——他在和一位玄叶女子通信,且那位女子身份不一般。”鹤岁摸着下巴,认真猜测道,“那个左使并非玄叶人,但他却和玄叶人有长期来往,我怀疑,左使想要利用狼羽帮助玄叶复国。”
“你的怀疑毫无根据,左使会对狼羽变心?我才不信,那家伙的老家离玄叶很近,和他通信的玄叶女子是他的青梅。”丹香觉得好笑,否定了鹤岁的猜测,“别胡思乱想,他不会害狼羽的。”
“可那些人……”鹤岁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丹香打断。
“别胡思乱想。”丹香重复了一遍。
鹤岁不说话了,她不明白丹香对左使莫名其妙的信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既然丹香坚定的说不可能,鹤岁就不再强逼丹香接受她的猜测,反正时间还早,晚些时候,她会亲自去和冯琢叔叔交谈的。
鹤岁拾起被丢在地上的花枝,轻轻拂去尘土后将它别在了鬓边,丹香静静盯着面前的石碑,旁若无人的开始走神,丹香没察觉到鹤岁已经离开,混沌的眸子里没什么神采。
天边的云彩聚了又散,随着太阳升高又落下,丹香的影子由短变长,渐渐隐匿在黑暗里,丹香站在墓碑前,像是一尊肃穆的石像,既不说话也不思考。
直到夜色越来越深,放心不下丹香的鹤岁点起一盏明灯,来到丹香身边催促丹香快些去休息,丹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看他和墓碑那难舍难分的劲,鹤岁倒是怀疑起,这墓园里是否真埋了丹香的挚爱。
丹香向鹤岁道别,鹤岁本想给他一盏灯,但这家伙走的太快,根本没听到鹤岁的呼唤。
前方的道路幽深,漆黑的前路不知目的地在何方,丹香大步往前走着,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才来到狼羽不久,冯琢被派来照顾他。
那家伙吊儿郎当的总把他丢下,有一回,冯琢将他忘在了陌生的街巷,在苦等四五个时辰后,他不得不认清现实一个人边哭边往回走。
那时他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
他只知道前方一片漆黑,黑暗中有诸多可怖的妖怪要把他吞噬,冷风吹红了脸颊,眼泪风干后,脸上火辣辣的痛。
他强打精神想要向前奔跑,可偏偏脚下一空,他狼狈的栽倒在地。
那一刻,他的恐惧和悲伤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在陌生的街巷里嚎啕大哭,边哭边骂,直到喉咙发出一点声音,才被拥入一个怀抱。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丢了灯笼,一把抱住了他。
少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酒,忘了你。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他说:去你妈的冯琢,你就是故意的!
这个小插曲并不温馨,丹香想到这,忍不住大笑起来。
前方似乎有模糊的光亮,丹香眯起眼睛,看到有个小家伙提着灯冲他挥手。
冷风吹得他面冷,但他却感觉心口一热,站在光亮处的小公子呼喊着他的名字,丹香加快脚步,带着笑来到了灯光前。
“你在等我?”
“不然在外面吹风吗?”
重眠撇嘴,将灯笼塞给了丹香,丹香握着灯柄,笑意止不住。
————
“老大说我们是家人,懂吗?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骗人,你三年前就把我丢在那个深酒铃巷子里了!”
冯琢苦恼的看着面前的人,好声好气道,“那不是意外嘛,而且我给你道过歉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你语气这么冲做什么,你对我真的很重要,这一点老大知道,右使大人也知道。”冯琢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多余呢,大家都很爱你。”
“……冯琢,你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吗?”
“当然,我想陪着她行遍世间,握着她的手,永远不会放开。”冯琢放缓了声音,没察觉到自己的温柔。
“可她已经知道了,她知道你是狼羽的……”
“在这个世间,没人在乎你从哪里来,亦没人在乎你要往哪里去。”冯琢笑了,真诚又憧憬,“她说她不在乎,有她这一句话,我还怕什么呢?”
————
是夜,冯琢重新点燃了熄灭的烛台。
黑暗被烛火驱散的那一刻,鹤岁的声音也响起了,“有传言说,羌戚饮血啖肉,粗蛮不可驯,冯琢叔叔,你说这传言是真的吗?”
“你这孩子,就不能走正门?”冯琢被吓了一跳,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
鹤岁并不觉得抱歉,含糊的应了一声,让冯琢回答她的话,冯琢扯了扯嘴角,就轻避重道,“羌戚现在的首领是李安烛,我同他有些交情,了解他的为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旧王朝已经是过去式了,新王会带来新的开始。”
“所以呢?”鹤岁出声。
“羌戚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李安烛和其他羌戚人不一样,他是个好人。”冯琢看起来有些累了,向后靠了靠椅背。
“羌戚人的血脉里流淌着贪婪和谎言,野蛮的天性不会被改变的,冯琢叔叔,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鹤岁见冯琢悠闲,压低声音开口道,“你就这么信任羌戚的新王吗?万一他辜负了你的信任,又或者倒霉,早早死去了怎么办?”
“不准胡说。”冯琢的话语听起来没有那么恼怒。
他们二人并非水火不容,冯琢并没有因为鹤岁阿娘的缘故而疏远她,与之相反是,冯琢格外宠溺鹤岁,无论是鹤岁想来狼羽玩的请求,还是种种幼稚的话语,冯琢都异常纵容。
烛火在案前摇曳,鹤岁盯着冯琢略显疲态的眼睛,脑海里回想起了一段旧忆——阿娘说,冯琢叔叔是个好人,要好好对待。鹤岁不懂背后的缘由,想要得到答案,阿娘却总是缄默不语。
结合之前在狼羽听过的传闻,鹤岁忍不住问,“听狼羽的人说,冯琢叔叔有成家的打算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话,怎么可能。”冯琢噎住,好半天才别扭的回,“久都没娶妻呢,我还早的很。”
“阿久比你年轻好多呢,冯琢叔叔,你和阿久倒是比上了。”鹤岁有些好奇,“不过,阿久真的没有娶到媳妇吗?那他儿子是哪里来的。”
“他哪里来的儿子,哦,你是说小重眠呀。”冯琢笑了笑,继续道,“久照拂的那个孩子,是玄叶的太子,如今玄叶国破,他暂留在狼羽罢了。”
“看着可真乖巧。”鹤岁看着冯琢有些疲惫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冯琢叔叔,你还是少拿阿久做挡箭牌,等你成老光棍死了,我可要在你坟头好一阵哭。”
“别为我哭了吧,我又不值得。”冯琢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不归家,一直待在狼羽算什么事,过些日子狼羽就会启程去耀禾,你也该想想应该去哪里了。”
“国师府才不是我的家,我喜欢狼羽。”鹤岁直接回答,见冯琢摇头,鹤岁又添上了另一句,“但我不喜欢左使。”
冯琢觉得有趣,“他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鹤岁冷哼,“他一肚子坏水。”
冯琢不以为意道,“好了,你不喜欢他,我知道了。既然你现在还不想回国师府,那过几日我让人带你去赤燕玩好不好?”
“我在这里碍你眼了吗,冯琢叔叔?我知道过些日子你们就要启程去耀禾,你安心,我不添乱,我只想在狼羽多玩一会儿。”鹤岁哼了哼,又好奇起另一件事,“冯琢叔叔,你到底和阿娘做了什么交易?”
这话问的太敞亮,让冯琢为难起来,“不是什么大生意,打听这个做什么。”
“好吧好吧,冯琢叔叔,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去问别人。”鹤岁不喜欢冯琢吞吞吐吐的模样,佯装要走,见鹤岁要离开,冯琢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叫住了鹤岁,“我和你娘的交易现在已经不合理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可能要赌上性命了。”
翎部的人已经将新的消息交到手上,即使冯琢早有预期,但真正得知那个消息还是感到了失望——国师的权利已然被耀禾现在的慈怀将军夺去,她没能做到她的承诺,甚至还有可能助纣为虐。
冯琢难以抑制的想起旧时的那一场背叛,直到被鹤岁的声音唤回。
“赌上谁的命呢?”鹤岁追问。
看着鹤岁年轻的面容,冯琢笑而不语。
冯琢确实被人骗过感情,从此不愿踏入耀禾,如果不是因为各种原因,冯琢也不愿意回耀禾,这里有很多悲伤的回忆,会让冯琢触景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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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灯火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