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在脖颈,重眠暗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人,直到脑门被人敲了一下,“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我闲着无聊嘛,给我讲个故事吧,或者说说你的过去。”重眠偏头看向丹香,目光缱绻,看起来像只温顺的狐狸。
丹香托腮想了想,回想起从前听人讲过一个故事,那人说有一种鸟是与众不同的。
它们生来就属于自由。
即使敲碎骨头,打断筋骨。
仍不能抹消它们对自由的向往。
即使被关在黄金做的牢笼里,它们也要振翅飞翔。
故事当然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丹香早就不是小孩子,也不喜欢听故事,丹香擅长的事很简单,不适合作为谈资,但重眠执意要听,丹香只好妥协。
“我是虚陵山的药童,不用惊讶,我没必要撒谎,被狼羽收留后,一直呆到现在,我没什么故事,过去也很无聊,说说你吧,小殿下。”
丹香刻意隐去了一些事情,他不希望把那些血淋淋的背叛和伤痛暴露在重眠面前,没必要事无巨细的把自己剖析给别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得知真实面目后还能接受对方。
但很显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
“你知道我的事情,玄叶的太子,慈怀将军的侄子,惹人厌烦的拖油瓶。”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丹香仔细检查了一下包扎的纱布,确认无误后,才将剩下的纱布都放回药盒,重眠注意到,这药盒里还放着许多一模一样的药瓶,看样子应该是些名贵的药物,但为什么都没开封呢?
这疑问重眠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一声轻快的话语,“丹郎,我找了你好久,你原来在这里。”
名为弥绛的姑娘大步走进来,重眠看到丹香愣了愣,立马合上了药箱,含笑转身,“哟,找我有什么事呀?”
“自然是给你送药,难不成你忘了?”
弥绛将药瓶扔给丹香,重眠一眼认出,这药瓶和药箱里的一模一样。
“你可对我真上心……对了,来的路上瞧见左鸢没有,今晚是他的庆功宴,我可要好好灌他几壶酒。”
丹香随手将药瓶放到重眠手边,弥绛仔细回想了一会,苦恼的摇了摇头,“瞧不见他,说不定又帮王嬢嬢插秧去了。”
“他还真闲不住。”丹香随手擦了擦额角,弥绛听了,揶揄道,“你还真坐得住,就你白吃白拿。”
“我这千里迢迢从赤燕赶回来,舟车劳顿的总要休息一下。”丹香耸了耸肩,嘱咐了重眠几句,弥绛这才注意到重眠被包扎的伤口,上前检查了一会,“你这怎么包扎的,丑死了。”
“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弥大小姐自然是看不上的。”
弥绛懒得理丹香,抬眼兴致勃勃的看着重眠,“你胆子还真大,明目张胆的就敢跑路。”
丹香笑了一声,重眠皱起了眉,面露不悦。
见重眠不高兴,弥绛立马抬头揉乱了重眠的头发,“别愁眉苦脸的了,又没人怪你,要怪也是怪丹郎,哎呀,晚上来和我们喝酒吃肉吧,锁着眉头可不好看。”
重眠兴致缺缺的点头,有些犯困,刚刚在外面等了好久,丹香才拉着他回来,包扎完伤口后,重眠根本不想再说话了,弥绛瞧出重眠的倦意,柔声让他合眼。
在闭上眼睛前,重眠的目光下意识的投向了丹香。
站在不远处的丹香双手环胸,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弥绛来到丹香身边,轻声和丹香说了什么。
——
“若云,若云还困在那里,母妃,你不能不管她!”
火光刺眼,灼烧得眼前的景物都变了形,重眠跌跌撞撞的爬出废墟,狼狈的抓住了妇人的手,妇人在发抖,拼尽全力将重眠拽出废墟后,脱力的喘着粗气。
“来不及了……能保下你也是好的……”
妇人几乎是拖拽着重眠向前走,将重眠送上了马车。
“你先走,母妃去找若云……别害怕,我会去找你的。”
妇人气喘吁吁的说完这句话,用最后的力气向前推了一把马车,重眠看着她散尽朱钗的长发,喉咙发痛。
——
重眠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上方,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呼吸声。
又梦到了旧事,重眠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
窗外有些许火光闪烁,重眠后颈发凉,下意识的吞咽,撩开遮挡的帘子,重眠便被外头的喧闹扑了满面,篝火够亮,即使是隔了这么远,重眠也能感受到那暖暖的氛围。
只是,重眠现在不想看到这篝火,重眠强压不适,大步往前走。
越靠近篝火,耳边的声音就越清晰,重眠听到了不成调的乐曲声,人群的嬉闹声以及柴火燃烧时发出了劈咔声。
暖橘色的火光不断往上跳动着,与冷蓝色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在这橙与蓝中,又混入了突兀的黑。人们围着篝火或唱或跳,欢闹声吵得重眠心神不宁。
“小殿下,来这边吧!”
一时间所有的混乱都因这句呼唤暂停,重眠瞪大眼睛,看到丹香欢快的招手,橘红的火光照亮了丹香的脸庞,眼睛也亮晶晶的,等到重眠走到丹香面前时,才发现丹香脸颊红红的,显然是已经喝醉了。
“睡醒了就来喝酒吧,我想你应该饿了,这只羊腿是我特意为你留的。”
丹香冲重眠傻笑,莫名对重眠有几分期待,薄红的脸被暖橙的火光映照,让重眠想到古画中垂眸浅笑的仕女图,黑色的眼睛里映出重眠警惕的目光,重眠呼吸一滞,偏过头去看烤制好的羊腿,小声道,“我没喝过酒。”
“你说什么?”
饮酒之后,丹香好像变得迟钝起来,丹香看了重眠一会,才慢悠悠开口,“没喝酒,这可真稀奇,你若是不肯喝酒,我可要砍了你的脑袋哦。”
丹香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笑容,完全不像是说出这种可怕话语的恶徒,重眠只觉得后颈一凉,手指不由自主的发抖。
“你……”
“噗哈哈哈,你还真信了呀。”
丹香低着头大笑不止,起身一把揽过了脸色惨白的重眠,“逗你玩的,吃肉就好。”
丹香说着又端起酒杯,酒水一饮而尽。
重眠看着丹香上下滚动的喉结,小心的吞咽一下。
丹香放下酒杯,远远的看到弥绛向这边走来,醉酒之后头脑有些糊涂,丹香眯了眯眼睛,后知后觉的听到头顶传来了弥绛的声音。
“老大都说了,要你好好照顾他,你看看你,就会编瞎话吓小孩子。”
弥绛叉腰审视着丹香,丹香傻笑,没反驳,轻声招呼着弥绛坐到身边,弥绛叉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喝醉的丹香,真心实意的担忧道,“你还喝这么多酒,等旧疾发作,还不痛死你。”
“管他做什么,有你的药,他怎么会疼呢。”左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弥绛惊喜的看着左鸢,问左鸢到底去了哪里。
左鸢托腮,思考一会后才开口道,“我去给老大买桂花糕了。”
“你又骗我,对吧,肯定又是给你那位老朋友写信去了,你俩腻歪不腻歪呀。”弥绛哼了哼,骂左鸢不说实话,左鸢嘴上讨饶,伸手夺了丹香的酒杯,一饮而尽。
面对丹香的质问,这家伙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自罚一杯。
这三人你来我往的,格外亲昵,重眠咬了一口烤的外酥里嫩的羊腿,暂且忘记了梦中的悲痛。
“老大说叫我和弥绛看好你,别让你胡作非为,整日花钱如流水,听到没有,不省心的丹郎。”
左鸢将胳膊搭在了丹香肩膀,将脸凑近丹香,丹香脸颊泛红,盯了一会左鸢后,才想起推开这人,“去你的,你又不是我爹,弥绛又不是我娘,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这醉话从丹香嘴里说出来引人发笑,就连重眠听了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左鸢看着丹香迷醉的眼睛,笑呵呵道,“你要真想认我做爹,我当然也不会嫌弃你。”
“滚蛋,我要去耀禾算账,到时候你别拦着我,小心血溅你一身。”丹香用力推了一把左鸢,“我连老大都不怕,你们谁也别想管住我。”
“哎呀呀,小重眠呀,你瞧瞧,这就是狼羽最典型的刺头,没人能惹得起呢。”
突然被左鸢点名了的重眠忘了咀嚼,呆呆看着左鸢,左鸢见重眠那傻乎乎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捏住了重眠的脸颊,“怎么不说话,你的事迹我可听说了哦,你是第一个敢逃走的……”
“别动他。”左鸢的手被丹香拍开,丹香皱眉盯着左鸢,语气有些严肃,“他是我的。”
“嗳,嗳,这是您的太子,您是太子妃。”左鸢摸了摸手背,心道喝醉的丹香不知轻重。
弥绛对摇了摇头,主动出声,邀请左鸢去跳舞,左鸢自然愿意。
见他们二人离开,丹香有些疲惫的向后倒去,重眠看着丹香卸下所有力气,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刚刚的醉态消失不见,展露在重眠眼前的,只有沉重的疲惫。
重眠惊讶于丹香的转变,小声问,“你喝醉了吗?”
“没有,逗他们俩开心的。”丹香闭着眼睛回答,拉长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重眠回想起刚刚丹香那醉意朦胧的表现,实在是不理解丹香这样做的用意。
“你若累了就去休息吧,别强撑着自己在这里,不喜欢就离开。”丹香用胳膊挡住眼睛,认真的对重眠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强撑……”重眠嘟囔,看到丹香的肩膀在颤抖。
少年永远真诚热烈,就如同这场宴会的火焰,永不熄灭,重眠失神的那一刻,大抵也是被这团火焰惊艳到了吧,但火焰终究是危险的,靠太近,也是会被灼伤瞳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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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