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羽的据点很大,周围巡视的人却很少,重眠大步离开屋子,却在门口犯了难。
哪里有槐树?
这几日呆在这狼羽,他无论何时,身边总有人跟着,有时是丹香,有时是弥绛,更多时候是陌生的侍童又或者是小五。
周遭的一切他都陌生,重眠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看到不远处,小山坡上有一棵参天大树。
应该是这里?
重眠走近了那棵树,站在树底并不确定。
他的心惴惴不安,夜色深重,飘渺的雾气为这个夜晚增添几分恐怖,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不时响起,重眠紧了紧衣袖,将目光向远处望去。
今夜无月,雾蒙蒙的天混着厚重的云彩,重眠远远好像看到一个小小的亮点向自己走来。
看着那颗豆大的亮光越来越近,重眠的心跳的也越来越快。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重眠吞咽一下,终于看清了来人。
“大晚上杵在这里做什么,是在等我?”
丹香的脖子上好像有一小片红色的痕迹,重眠辨认不出那到底是血还是衣领,重眠只是呆呆看着被橙黄色灯光映出的脸庞,动了动嘴唇,“我要找一棵槐树。”
“槐树在更前面,小殿下。”丹香眯了眯眼睛,看着重眠单薄的衣衫,深吸一口气,“你的近卫确实在槐树下等你,不过,沈重眠,你真的决定好一切了吗?”
“你知道?”重眠又惊又怕,后退一步,没能料到丹香知晓这个消息。
现在看来,丹香脖子上的那痕迹,也只能是某个可怜虫的鲜血。
难道丹香杀了近卫?
重眠犹疑不定,丹香却提灯上前,将手中的小小灯盏交给了重眠,“你以为狼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暗卫在照看……我还是要提醒你,你——真的很值钱、很贵重。”
丹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为重眠披上,重眠这下看清楚了,丹香外袍下的衣衫上,浸满了血迹,重眠鼻息之间,被血腥味和若有若无的药草气味占据,重眠警惕的看着丹香,谨慎的没有说话。
丹香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但看到重眠审视的目光,又失去的交谈的兴趣,“想离开的话,现在就走吧。”
“你不拦我吗?”重眠问。
“拦住了又怎样呢?”丹香反问。
这下,是两人之间的,长久的沉默。
重眠捏紧了木制的灯柄,低声说了句谢谢。
也许丹香是个好人。
重眠拢了拢外袍,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心不由得变得急切,夜晚风大的厉害,重眠大步向前跑,提着灯逆风而行,吃进了迎面的冷风,惹得重眠的肋骨隐隐发痛。
虽然有丹香的外袍护着,但重眠仍觉得冷,他闭紧了嘴巴,脑袋里莫名想起了往日那场明亮的火光,重眠愈来愈想逃离这份苦难,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吼着:不能!不能忘!
离那棵槐树近了,重眠看到伫立在树下的人影时,手提着的灯笼忽然燃着起来,猛地一蹿,烧上了他握着灯柄的手,重眠感觉到了疼痛,反应过来后,才将烧起来的灯笼扔远。
重眠低头看着自己被火舌烫红的手掌,咬了咬舌尖。
被烫红红的手指上,立即起了三两个水泡,让人又痒又恼,重眠重新抬起头,将目光向远处看去。
槐树下,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重眠还未开口,就见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
伴着树叶被风吹响的“沙沙”响动,重眠听到一个声音。
“殿下,请跟我走。”
喻荚伸出手,急切的看向重眠,重眠平复内心后,伸出手,握住了喻荚的手,喻荚稍微用力,就将重眠拽上了马车。
马车匆匆向前,将过往的景色都抛掷身后,脱离狼口的重眠在马车上沉重的松了口气,眉宇之间再也没有了忧愁。
“殿下,是我的错,我来晚了,我来的太晚了,让你受了苦。”喻荚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变调,重眠见喻荚眼眶发红,自己也不好受起来,“不,你来的不晚,是我不争气,没能逃出围剿……”
重眠仍能回想起那天的惊心动魄,即使母亲拼尽全力引开了追兵,但仍有闻着血而来的狼追捕。
自高处坠落的疼痛,被冷水吞噬的绝望。
重眠一回想起来,心口绞痛。
喻荚垂眸叹息,仍是自责,身边的人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 ,喻荚捏了捏食指,察觉到重眠再次陷入阴影,立马出声道,“殿下,前尘过往就当过去吧,我们可以去耀禾安稳度日,我已经安置好了一切,您跟我走就好。”
“……耀禾?”重眠压低声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玄叶覆灭的元凶,重眠此生要面对的仇人。
喻荚轻松的说出了那两个字,让重眠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为什么要去耀禾,既然逃出来了,自然要复国。”
“复国?”
喻荚重复了一遍重眠话语,随即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爆发出突兀的笑声。
重眠只觉得呼吸一滞,这不合时宜的笑容仿佛一根木刺,深深刺进重眠矛盾的心脏。
喻荚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声音带着几分尖锐道,“哎呀呀,殿下你可真爱说笑,国亡了就是亡了,还复什么国。我在耀禾为您打点好了一切,到时候您跟我走就好,一切吃穿用度都不必担心,虽然比不得以前但……”
这样的安排让重眠发愣,反应过来时,嘴巴已经说出了那句话。
“停车!”
重眠冷冷盯着侃侃而谈的喻荚,不容拒绝道,“我说,停车——”
喻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见重眠的态度认真,只得让马车停了下来。
“我不会去耀禾,既然我为玄叶太子,自当承担起太子的责任,如今玄叶覆灭,我怎么可能逃到敌国,悠闲度日。”重眠攥紧拳头,冷声道,“你难道忘了你曾经说的誓言了吗?入宫前,你可是当着整个金銮殿的人起誓,要用生命捍卫玄叶,至死方休。”
“是是是,我没忘啊,可现在,玄叶已经亡国了。”喻荚摊开手,态度就好像是在对待固执的孩子,“事已至此,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是殿下的近卫,还能做些什么呢?”
“你要履行你的誓言!”
“可我只是一介小小近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也没有殿下那么大的志向。”
喻荚笑了,笑容有些嘲讽,“殿下现在也是纸上谈兵吧,您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我当然——”重眠下意识反驳,但说不出实质性的话语。
现在的处境确实如此,重眠一无所有。
重眠的一切早就被大火吞噬,重眠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被戳破真相的重眠面如死灰,喻荚见状,立马乘胜追击道,“您总要留住性命才能去做大事业,耀禾有避风港,您为什么不爱惜一下自己的羽毛呢?我是真心实意对殿下好,请殿下饶恕我的逾矩。”
喻荚字字恳切,让重眠无言以对。
在这辆停滞的马车上,重眠只觉得脑袋一团乱麻,对于将来如何,现在如何,都无法做出决定。
喻荚劝说的话语吵得重眠脑袋越来越混乱,重眠再也忍受不了,直接奔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