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香继续往前走,左鸢刚想跟去,却觉得眼前打晃。
左鸢踉跄了一下,一下子没站稳,半跪在了地上,膝盖实打实的砸在坚硬的碎石上,左鸢忍不住喊痛,呲牙咧嘴的想站起来,却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
左鸢感觉到一丝冷,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潮乎乎的,左鸢茫然的抬起头,看到前方有个背影。
漆黑的影子静静伫立在那里,手执一把长剑,像是一尊不会言语的雕像,这场景莫名和梦魇对应上,左鸢下意识颤抖,听到那个影子说,“其罪当诛。”
梦中千万次轮回的模样如今真的出现在眼前,左鸢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那道影子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熟悉面容。
是冯琢——
左鸢看着冯琢大步来到面前,踏着潮湿的石板,从最渺茫的梦中走到了左鸢眼前。
左鸢痴痴看着左鸢,嘴巴先于脑子,喊出了那个称呼,“老大。”
冯琢面色冷峻的注视着左鸢,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冯琢在等什么呢?
一个说法,还是一个交代?
面前的幻象愈发扭曲,即使知道这是假的,左鸢也无法清醒过来,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滴落,左鸢咬紧牙关,面对冯琢的沉默,左鸢只能垂下脑袋,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
猎猎风声刺耳,白刃被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斩下,就在这个时间点,左鸢忽然听到一声又一声呼喊。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一股脑的闯进耳朵,让左鸢肩膀发抖。
“……你他妈给我站起来,不准跪!老大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儿,冯琢他妈的才不在乎!!你要是再在那里等死,我就先砍你的头!!”
能说出这样粗鲁的话语,除了那位二世祖,左鸢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面前的幻象扭曲着,左鸢睁开眼睛,一身冷汗让左鸢使不上力气。
化为冯琢模样的幻象将刀劈向左鸢,左鸢瞪大眼睛看着幻象在接触自己后消散,化作一股白烟消失殆尽。
等到左鸢再眨眼时,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丹香。
左鸢木讷的注视着前方,内心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这个人真的是丹香吗?
名为丹香的人,脸庞近在咫尺,他掐着左鸢的脸颊,恼怒的骂着什么,左鸢想咧开嘴微笑,但他一把松开了左鸢的脸。
左鸢踉跄一下,差点向前栽去,好在左鸢稳住了,但左鸢才要站起身,就被一个响亮的巴掌打懵了。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左鸢舔了一下上牙膛,尝到了铁锈味。
耳鸣声不断,左鸢甩了一下头,无力的将手搭在了丹香肩头。
左鸢温吞,小声叫着,“丹郎……”
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左鸢,上下嘴唇相碰,说出一句没来由的话语,“是你。”
左鸢觉得后颈发凉,下意识解释,但他攥住了左鸢的手腕,失望道,“果然是你……”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左鸢莫名有种被枷锁束缚的感觉,左鸢急着开口,但他打断了左鸢,用一种近乎于审判的话语,对左鸢道,“那场意外,是你策划的对吗?”
那场突然降临的灾祸——
左鸢咬牙,心中对这个场景,早已预演千遍万遍,现如今他说起这句话,左鸢索性喊道,“没错,是我!”
“他留仇人在身边,是他自己同情心泛滥,我报仇是天经地义!”
“可他养了你十几年,甚至对你寄予厚望。”
冷风吹打在脸颊上,左鸢偏过头,争辩的话语越来越小。
还能说些什么?
这原本就是一笔烂账。
假如能算明白,左鸢也不至于这样痛苦了。冯琢这个人对左鸢来说,是仇人,也是家人。
他睥睨,扬起下巴高傲道,“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复仇,那就应该把刀子亲手捅进冯琢的心口。”
锐利的话语刺进耳蜗,左鸢的呼吸急促,手指颤抖,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左鸢窝囊的模样,他俯身继续道,“冯琢死的不痛快,你父母也死的委屈,你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狼羽不是你的家。”
“狼羽不是你的家。”左鸢喃喃,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盯着左鸢,问左鸢在笑什么,左鸢攥紧了拳头,挥拳砸向他。
拳头穿过名为丹香的幻象,左鸢看着那个名为丹香的人消散在眼前,久久难以回神。
烟雾消散在掌心,左鸢下意识松开拳头,想去抓住那些飘渺的烟雾,但很快,左鸢就意识到,刚刚那些都是幻象。
左鸢低下了头,直到听到一声嗔怪。
“傻站在哪里干什么?”
左鸢扭了一下胳膊,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丹香疑惑的来的左鸢面前,见左鸢额头满是冷汗,一副了然的模样。
左鸢虚弱的笑了笑,“你说的对,幻象都是假的。”
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打晃,丹香扶住了左鸢,忽然听到左鸢问,“虚陵山的药童,每日也承受着这样的折磨吗?”
“那些花栽种在牢笼旁,那种幻境对药童来说不是折磨,而是短暂的美梦。”丹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梦醒之后,就要被灌下一碗又一碗的毒药或者解药。”
左鸢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低声道,“把小孩子关起来喂药,不就是像养猪一样饲养着他们。”
“猪起码死的痛快,药童可没那样的好运气。”丹香面无表情道。
不谙世事的孩童被锁在笼子里,狭小的空间中,孩童直面的是各种未知。
吃到致命的毒药,立刻毙命算是幸运儿。怕就怕不能立刻死去,口吐白沫,呼吸困难的倒在地上,像条死鱼一样挣扎,死亡在这里从不守时,来的格外缓慢,你甚至能感觉到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丹香见过苟延残喘的倒霉蛋,胳膊上、眼眶里都长满的不知名的植物藤蔓,她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她要眼睁睁看着牢笼的锁链,注视着一个又一个孩子吞下名为未知的果实。
前方的路渐渐清晰起来,看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幻境,丹香提醒左鸢,记得清理那些无用的花草。
劫后余生的感觉挥之不去,左鸢深呼吸,莫名想知道一个答案,“丹郎,我死了之后,你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丹香翻了个白眼,“你死了我会难受。”
左鸢听到丹香的话,失笑道,“你会为我掉眼泪?”
尾音上挑,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即使知道这人在存心找不痛快,丹香还是撇了左鸢一眼,冷淡道,“我会哭的肝肠寸断,搬着你的棺材给老大上坟。”
“老大应该不会想见我,将来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丢进河里喂鱼。”左鸢认真想了想死后的情景,苦笑道,“我去水里找一找阿弥,若是没有,我会给你托梦的。”
“我谢谢你呀。”一想到以后还会梦到这家伙,丹香打了个寒颤,左鸢哈哈大笑,看起来格外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