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第41章 故地重游（五）

杨晔缓缓地从那睡梦中醒来，眼皮还有些重，车外头的景色正快速地往后面退去，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在她盖着毛毯的膝盖上，暖烘烘的。坐在位置里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她抬起手，揉着惺忪的睡眼，试图驱散那股还残留着的困意，眨了几下眼睛，又听见前面周一横和萧潇的小声话。

“刚才那个路口，是不是就应该靠右边行驶了”萧潇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疑惑，手指在没有变化的导航屏幕上继续滑动。

从连续的隧道群出来，这导航就突然不动了。或许是因为在隧道里的时间太长，手机能接收到的信号变弱，导航没办法在短时间里去进行更改。

周一横握住方向盘，他看着前面的高速路，“应该在下个路口，刚才隧道里我听到说三公里之后靠右边形式，现在应该没有到三公里吧”

“是吗？”萧潇划弄着手机屏幕，“你手机呢？”

“在我包里”周一横回答。

“算了”她把底下连接的手机拿起来，按灭关机。

杨晔坐起身体，她眯着眼睛看向正对的前面。棕褐色的山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楚，山峰起伏变化，那山好像是与他们很近，又或许很远。

手指不自觉地在坐垫上敲了几下，萧潇往后瞥了一眼，看到在位置里坐起来的杨晔，“老板你醒了啊”

“嗯，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杨晔应下。

手机又亮起来，连接的屏幕也变成地图模样。

杨晔问：“开错路了？”

“还不知道”萧潇边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输入终点的名字，听到跳出来在800米之后靠右边行驶的提示音，她松了口气。

“没错没错，还是你判断对”她把手机放回刚才的位置上，看到还剩下的公里数。

一上午才走了四百多公里，高速路上的车多，但也不算太密集。周一横踩了脚油门，汽车平稳地向前行驶。

杨晔深吸气，扭头又看向窗外，景色已经没太多变化，车里一时间也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声音和偶尔开过坡度时的落差。

她摸着把旁边的靠枕拿起来，垫在车玻璃上。头靠过去，刚才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的故事是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站土田埂，望着眼前那片空旷的田野，周围没有人，只有风从旁边吹过的声音。

金色的麦子，麦穗微微低落，那大概是秋天。她试图再回想起梦里的事，可那些画面就像被团困住的迷雾，已经是完全的模糊和看不仔细，无论她如何使劲，却都没办法去拼凑完整。

梦里，她听见远处反抗的冲锋，听见机关枪和□□的声音，呐喊和嘶吼，恐惧和悲痛的哭喊，那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刺痛她的耳朵，折磨她原本就脆弱的神经。

“老板”萧潇转过来，递给她一包饼干，“到服务区还有二十多公里，先吃点东西垫巴下”

杨晔接过饼干，意识还没有完全汇拢，她勉强的笑了笑，“谢谢”

拆开包装，她突然想到问前面的两人，“李成他们到哪了？”

“先到下个服务区等我们了”萧潇说。李成比他们先出发，他们开车的时候看见车上的剩余油量不够，绕去加满油才上的高速，中间还碰到堵车，这一来一回就差不多是隔了半个小时。

周一横打了个哈欠，笔直的高速路，开久了这精神和力气也难免会跟不上，他单手揉了下眼睛和萧潇说，“等下换你开吧”

萧潇点头，“等到服务区咱两换”

车子缓缓地驶进服务区的停车场里，轮胎和地面阻拦的摩擦，车里传来几下震动。李成在停车场里抽烟，他看清那辆开过来的车牌，抬起手，冲他们挥了挥。周一横把车听到李成他们车的附近，几人推开车门下来。

掐灭手里的香烟，李成走过去问：“怎么样？”

“还行”周一横活动脖子和手臂肩膀，开车的时候一直往前面看，脖子这会也有点被僵住。

看到在边上还有点发蔫的杨晔，“你又睡了一路？”

“嗯”她敷衍的应着。

“休息会，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李成指向那服务区里的休息站，周一横伸了个懒腰，萧潇眯起眼睛，也跟着点了点头。

开一上午的车，中午也在路上，现在都快三点，他们还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不吃点确定撑不下。

恰巧服务区门口，和李成同一辆车的几个学生买好饮料出来。

萧潇看到杨晔没有想走的意思，于是停下来又问了她句，“老板不去吗？”

杨晔摇摇头。

周一横还想说点却被萧潇给一把拽过去，推着他就往休息站走。杨晔还在原地，靠着车门，。她看向那直直刺过来的太阳，被阳光笼罩，整个人也仿佛和周围的喧嚣隔开。阳光落在她身上给渡了层浅浅的光晕，带着温暖的阳光，却无法驱散她身上发出来的那股疲倦。

李成和过来的学生说了两句话，转头看到那站着的杨晔，注意她的异样，又过去问：“不去吃点？”

“我还不饿”杨晔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疲倦。

看到杨晔的沉默，李成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向休息站前面的开封菜，不一会，他拎着两杯咖啡和一些打包好的东西回来。

“呐，喝口咖啡提提神”李成把袋子递给她。

杨晔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啊”

她揭开杯盖，浓郁的咖啡香气在空气里弥漫，热气升腾起那袅袅白雾，模糊了她的眼睛。

他或许知道杨晔的顾虑，那地方对杨晔来说，是一个没办法割舍，但又没办法真正回去的地，“我定的酒店是在工体附近，和你以前住的地方有点路”

“没事，我大概也要过去一趟”杨晔喝了口咖啡。

上个月初，她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委托照顾那房子的中介打来。

前几年她有回去过一趟，老房子的产权东西要再进行审查和更换，她找从前认识的人，托了几层关系才把房子的证办下来。只是那时候，她匆匆地过去，又匆匆地回来，连老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所以当拿起手机，看见是个北京号码的时候，她确实愣了一会。想着是不是诈骗，又或许是保险销售，但一想到北京的保险销售打给自己多少是不太现实。她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他有点紧张，还带了几分歉意，“是杨小姐吗？”

“哪位？”

“我是您拜托照看房子的中介小赵”他介绍自己，“杨小姐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杨晔应道：“方便的，你说”

“是这样的杨小姐，你委托我们照看的那套房子前两天进小偷了，公安局那没联系到您，就给我们打来电话”

“进贼？”杨晔奇怪。那屋子少说也得有几十年没住人，又破又旧的屋子，怎么还会招贼。

“我们也是去了才发现，就赶紧来通知您一声。那个您放心啊，屋里没丢什么重要东西，就是院门口的插锁被砸了，屋里也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我知道了”杨晔说。

“杨小姐有空也可以回来看看，您大门的插锁打开，那门又是老前的木头门，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弄，就拿条铁链去给捆了捆”

杨晔轻叹口气，“我过段时间就来”

“行，您过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啊，我给您拿钥匙”对方挂断电话。

那老房子她也是好久没去管过了，房子里的装饰和摆件还是同她离开前那般，时间在这里停下，留在那依旧遥远，没办法的过去。

她搬来南方的时间其实不久，满打满算或许也才三十几年。

战争胜利后，她又回到那老房子，并且还一个人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来，老房子前后头的两条街都被划入了拆迁规划，认识的邻居也都搬家走了，而她那里因为是保护区，所以一直没轮到。中间也陆陆续续的修整过几次，总是好了没几年就又不行。

两进式的院子，从早上到天黑就只有她一个人，整天都空落落，忘了是听哪个老邻居说到，可以把不用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来北京打工的人租住。她偏远的那两间屋子，租客来来去去，但都没住得长久。杨晔记得住最久的那个女生，她租了五年，后面升职就搬到了公主坟那一块，最短的好像是三个礼拜，刚毕业的大学生，找了几个工作后说在北京呆不下去，回老家了。

再后来，她也离开了北京城，选择到南方定居。老房子就那么关着，前几年她去北京的时候，顺道去房子里转了一圈，堂屋的几张桌板上堆着很厚的灰尘，因为太久没人住，日光也很少透进来，从前花几百大洋才买得起一件的西洋家具现在也都发霉，屋里始终弥漫着股，难以掩盖的腐烂味道。

不是没有中介来找她，就连和她关系要好的朋友都来劝，让她把房子卖了，搬家到国外。如今的时代发展越来越快，杨晔的情况，虽然现在是没有被发现，可以后呢，她又该怎么躲。只是杨晔不同意，她不同意卖房，也不同意出国。

“最难的时候我都没想要出去，现在又为什么要走？”她坐在椅子里，对来劝说的好友们讲。几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有些辈分甚至比杨晔还要低一些，可无论他们怎么劝，杨晔都不点头

对她而言，那里装着太多她从前的记忆，那些或欢笑，或悲伤，亦没法再触碰的过去，就如同电影画面般，在她脑海里不停重复，成为她心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偏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杨晔，李成突然想到刘国兴在之前喝醉时说的那句话，杨晔这个人，她回不去，但是也没办法往前面走。她就这么拧巴的停在了原来的地方，停在了192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