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两年前,温家家主寿诞,宾客如云,管弦声动。
身在温府后山的胡三郎耐不住性子,化作个貌美的舞姬混入了寿宴,这才与“江藏生”相识。
“江藏生”年少慕艾,他又喜游戏人间。
少年人的感情热烈而真挚,又生得一副绝俗的容貌。
胡三郎对他的外貌喜欢得紧,也乐意陪他玩玩,便时常化作女子偷溜出去与他幽会,肆意地去享受、甚至捉弄他的爱意,看着这样的人为他着急、为他茶不思饭不想,他很是受用。
他们一起泛舟游湖,看灯会,放纸鸢……
花前月下,情到浓时,眼前人曾柔情蜜意告诉他:“三娘,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此生都绝不会负你。”
甚至于后来,他二人被拆散,他随口提出私奔,眼前人也愿意舍弃家中的一切,陪他到了这处山野木屋,粗衣粝食,远离人世。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待胡三郎,或是说,这样疼爱过他。
他当时觉得,“江藏生”是真的爱他到不行。而他,每日化作个女子也很累,他们将要成婚,往后到了亲密之时更是不便。
于是,胡三郎当着他的面,变回了自己男子的面貌。
然后,他就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底的脉脉温情,被惊恐惧怕替代。外面大雨滂沱,轰雷掣电,那人就那么将他狠狠推了开,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这个骗子,当初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胡三郎愤懑又失望,等到第二日,他气消了一些,再找出去时,偌大的山林,竟遍寻不到“江藏生”的影子。
他是寿数长久的妖,对“江藏生”这个凡人,本就没存几分认真的心思,要说特别,也就是那张脸,没了这个,他还能去找下一个。
于是,他接着去游戏人间。
可后来,他身上的灵蛊发作了。他并不知这个东西的存在会让他如此痛苦。也正因从未经历过,他才敢逃出温家。
温家的家罚更可怖,他不敢回去,只能默默忍受,却还是被温玉浓捉了回去。好在相比于他,温玉浓更在意“江藏生”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对他的背叛,为了审讯出“江藏生”的下落,暂未对他执行家罚。
而后,他就遇上了森牙。
森牙本事不凡,助他逃离了温玉浓。
胡三郎不知这人是谁,从何而来,只知他是受他的爹娘所托,前来帮他脱离温家。
他从这人口中得知,自己原是那潭渊狐族的三公子,幼时入世,被修士重伤,幸得温家家主所救,才捡回了一条命。
可他身上也被种下了灵蛊,成了温家的家妖,再回不去潭渊,还因年幼的那次重伤,忘却了自己的身世。
森牙说,他的爹娘还在潭渊等他。
刚遭遇了情爱挫折的胡三郎,渴望起了亲情的疗愈,心动了。
他也想被家里人疼一疼。
恰好,江藏生在此时出现了。温玉浓又寻了他近一年,执念已深。
这样的负心人,就是拿他去换取他的自由之身,似乎也是他咎由自取。
胡三郎这么说服自己。
可如今看到那张脸,那双眼睛,面对他时的神态与眼神,都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甚而陌生,他还是不由心中酸涩。
这种酸涩,源于他心底的一股子气——曾以为全然被他俘获的人,给予他的喜爱,竟是一点都不纯粹。
如今那双眼睛里,也没了往日的绵绵情意,甚至毫无波澜。
他想问问,为何女子的他就可以,换作是男子的他,就不行了?凡人的爱,就这么不堪一击么?
江藏生本就昏睡了一日,滴水未进,方才被森牙吓了一吓,此时回过味儿来,只觉眼前发昏,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见胡三郎盯着他也不说话,便只好先开口,“我想喝水。”
胡三郎看他这平静的模样,心底的酸涩之感更重了,但习惯了眼前人主动,那些卑微的话语他也决计问不出来。
只紧抿着嘴唇,自桌上倒了杯水递过去。
这处木屋,便是他们从前私奔住过的地方,因而凡人要用到的东西,这里也是应有尽有。
江藏生喝完水,见胡三郎神色几番变化,眼底的情绪,都快要实质化,变作“负心人”三个字了。
他虽不知,这个世界的“他”与胡三郎有着怎样的龌龊,却也觉该告诉他真相,不去掺和别人之间的情爱纠葛。
与面对温玉浓时不同,胡三郎至少没拿剑抵住他的脖子,还能好脾气地给他递来了水,他便也有胆量说出来了。
江藏生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干巴巴道:“三郎,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并非你们要找之人。”
胡三郎阴郁的眉眼都沉了下来,那张妖冶俊美的脸,颇有黑云压城之势,“江藏生,你当我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么?”
他们狐族嗅觉敏锐,这人的外貌跟气息都分毫未变,却还要装个陌生人来戏耍他,委实可恶。
眼前人毕竟是妖,江藏生也不敢太惹恼了他,生怕他变个真身模样来吓唬自己,于是目光偏向一旁,“……不太像。”
胡三郎紧盯着他,“我找你可不是为了叙旧。”
江藏生顺着他:“我知道。”
胡三郎咬了咬牙,“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么?”
江藏生也觉这事解释不通了,毕竟看温玉浓与胡三郎的反应,他跟这个世界的“江藏生”是十足十的像,大概就如同两个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
他就是如实解释了,旁人怕也只觉是他脑子突然坏掉了。
江藏生想了想,“都是我的错。”
他越是心平气和,胡三郎便越是不甘心,此刻后槽牙都要磨碎了,“你又错在了何处?”
江藏生仔细回忆,这些人在他面前,都是“胡三娘”、“胡三郎”的,眼前人莫不是那“胡三娘”的哥哥。
忍了忍,“我……对不起三娘。”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还未来得及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衣襟就被人狠狠揪住了。
一股蛮力将他拖拽到了床沿。
江藏生心中一紧,伏在床上还未喘上口气,下巴就被人猛地捏了起来,他的视野也跟着一转,对上了胡三郎那满是阴翳的眉眼。
胡三郎看着他的脸,那张脸白玉一般,颊边憋得透红,眼底还蕴着层雾气,此时眉宇微蹙,好似无辜得很。
良久,他竟笑了笑,“这样也好,我也不必再顾念什么旧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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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