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雪停了,太阳不暖和,妈妈要我出去降降温的要求顺理成章,因为我有了个新任务 - 去村主任家拿稿费去。
通常去镇上拿稿费的邮政单子是小卖部的责任,但这次是县里宣传部直接发到村主任手里的,据说他们都称呼我“那个懂哈语的小卖部的汉族姑娘”。
出了门我往门后走去,打算绕个远道。巴太跟出来,像是发现我走的路不对,迟疑了一下,喊我:“文秀。”
我回头看他。
他可能不知道,我宁愿在雪里一深一浅,多花半个小时,都不想路过那棵大树底下。不止他不敢面对我,连我都没有勇气面对因为我而死去的踏雪啊!
他的马还在门口拴着,我冲他摆了摆手:“我走去村主任家,你回家吧!”
巴太没有回,只是默默牵起马跟上我,在我身边走着。
我喜欢夏牧场,但现在更喜欢冬牧场,因为只有在漫天大雪里,在自己的脚印和万籁俱寂中,我才能感到和自己和解了。
“你去马场找过我?”巴太问。
我扭头看他,高烧在冰天雪地中给了我勇气,反而浑身舒服得很,我笑了笑回答:“去过吧,你……不在嘛,我就走了。”
“文秀,对不起。”这句话,他好像已经斟酌了很多遍,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哎呀不要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打断他道歉的反应比我自己设想得还要快,毕竟已经反反复复练习过太多次。
我告诉自己,如果他为了自己的杳无音信而抱歉,我一定要立刻,马上,打断他,不要他说完。
因为,我太害怕听到他说出答案了。
我知道,夏牧场需要休息,你也需要休息,可能我也是,需要休息。才能更好地面对彼此,面对自己。
可是答案一旦出口,就成为了那个无法回避的理由,我们就再也不能不去面对了。
让我们就这样默契地,作为熟悉的陌生人,重新认识不好吗?
“喂!巴太!和你的心上人一起去村主任家吗?”路过的村民用哈语在和巴太调侃。
巴太偷偷瞥了我一眼,扬声回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笑了笑不说话。
那个村民坏得很,见巴太没反应过来,又提高了嗓子冲着我用哈语喊:“懂哈语的小卖部的文秀,你等了三年的心上人回来啦!”
“谁的心上人嘛,胡说八道。”我低头对自己嘟嘟囔囔。
巴太清楚地笑了一声,像是轻轻问了一句“你听得懂哈语了?”
但我没有回话。
他拉住我停下,犹豫了一下,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忐忑,看到了不确定:“文秀,三年,你真的一直在找我的吗?我去青岛,只和爸爸还有马场的老板联系过一次,我还以为,你去了北京,不会回牧场了。”
我想了想,把他认真望了望,回答道:“巴太,我是去了北京,但我最后还是决定回来家乡,我觉得,在这里我也可以写好文章。为了能长久生活在这里,我学了哈语。我想,我们都成长了,选择了自己的生活。”
巴太有些害羞地笑了:“文秀,你觉得,我们选择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
是什么样子呢?
我拍拍他的马,笑着说:“我们的生活,当然是 - 你会成为一个标准的哈萨克族小伙,有一个自己的家,随着季节放牧,转场。而我,会接替张凤侠,在这里继续写作,还有,成为方圆百里那个会说哈语的小卖部的汉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