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婷,紧张吗?”敬重的秋田霜领导缓缓踱步至面前,眉目和蔼亲切地扫着自己外表。
青涩的栗婷骄傲地高昂起头颅,努力摁下心中燃烧的火苗,板住神情,一板一眼答复,“报告,秋领导,栗婷不紧张。”
“哈哈哈哈。”秋田霜拍了拍她肩。
彼时她们仍是初识的模样。
栗婷作为秋田霜部下最得力的实习生,大家都说她前途风光无量,过了实习期就要一路平步青云,甚至大有提拔到秋田霜副位的趋势。
栗婷才不去管这些风言风语,她只想踏踏实实地度过实习期,然后混个机动队里闲职干干。
她,累了。
为了进入机动队,几乎耗尽了她心力精力。
但到底是自己执念了十几年的理想,一朝真切实现,一朝即将随队出任务,说不激动和不雀跃,又太过假。
“走吧,跟紧队伍。栗婷,带住他们。”秋田霜吩咐道。
“是!”栗婷斗志满满。
瞧着秋田霜英姿飒爽的背影,栗婷眸中太多复杂情感,佩服、向往、喜爱与尊敬,是心底克制不住想模仿的榜样,是骨子里会害怕的前辈,也是培训期间一次次朝自己投来友善鼓励眼神的朋友。
马上就是队里征集分配去向的截止时间了,自己想混闲职的想法迟迟未说,很大程度就是因为秋田霜。
难以想象,如果自己说了自己想混闲职,秋领导会有多生气和怒我不争。
不想平白无故亏欠别人的期待,也不想辜负自己内心真实。
所以栗婷其实自己也没想好。
思绪回到当下。
这次出任务,是阵雨二居住区边界的一处体育馆发现了怪物踪迹,前方探查的队员已查明,确实有一只中型怪物趁机动队换班时从荒芜处漏洞混入。
一同出发的正式队员不多,多是即将转正的实习队员,与栗婷同期,算是她生死与共的同伴。
因为对于机动队的成员来说,那不过只是一只中型怪物而已。
主要当给实习队员练手。最好的实教课。
“栗婷,在想什么?”身侧赶上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甜妹的外表,却有一口粗嗓门。
她叫金蔬,是阵雨一居住区来的,很难得的纯战力,实力强悍足以超过队里大多数引武力值为傲的男生们(男生天生有战力加成)
当时一进培训队就向所有人下挑战书,那一个月八/// 九成学生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直到栗婷打败她。从此后金蔬就成了黏在栗婷身后的狗皮膏药。
“没什么。”栗婷瞥了瞥她。
金蔬战力强还好战,她肯定是想进巡防部门,能满足她一直在蠢蠢好动的战斗心。
“心里肯定有事,你就同我说说嘛。”牵起栗婷的手,矫揉造作地晃了又晃。黏着栗婷的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已经摸清栗婷这人脾气,妥妥的吃软不吃硬。
栗婷受不住。金蔬努力夹细那口粗嗓音,还拼命做出小鸟依人一副样子。栗婷挣扎出手,“真的没什么。”
金蔬眨巴眨巴眼盯她。
“……”栗婷沉默,栗婷妥协开口,默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在想分配意向去哪?”
“什么?”金蔬得意栗婷又一次拿自己没办法,转而就被对方的话给惊讶到,抬头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靠近耳朵,“难道你不是已经被秋领导预定了吗?我们都以为你迟迟没给意向是因为已经默认了呢。”
“真没这样的事。”栗婷无奈再次解释。
“那还挺奇。所以你想去哪?要不跟我去巡防吧,可以天天打架。”
“我只想混个闲职。”
“什么!?”
“不允许!怎么能浪费自己的实力呢?”金蔬有些破防,“是不是舒若晨!他整天宣扬些反机动队的言论,然后影响到你也那么认为了吗??”
“没有没有。”舒若晨这个名字在机动队可真算得上是禁词,栗婷担心这群疯子又去找他麻烦,连忙摁下情绪激昂的金蔬。
“是我自己觉得累了。真的。”
“不不不,我觉得就是舒若晨作怪,你能不能跟他离婚啊?他真耽误你。”
栗婷撂了脸色,举起拳头,展示在金蔬面前,“你看这个拳头,又结实又有力。”
自知嘴快说错话的金蔬忙闭上嘴,“不敢了不敢了。”边道歉边跑开,是真担心栗婷因为舒若晨下手没轻没重。
栗婷半笑着望她跑远,其实知道金蔬并无恶意。
夕阳斜落,余光轻洒正巧落在栗婷手心,有些傻地伸出手来想抓住这缕光,被群山所挡,光芒尽失,栗婷放下手,好笑地轻嘲了会自己。
晴了大半天,湿答答的地有些被太阳带走水分,胸口清新,美好未来和憧憬人生自在前方。
“到了。注意警备。”最前方,秋田霜的声音传来,整支轻松交谈的队伍瞬间认真严肃起来,打起十万分精神。
栗婷瞟见队伍后方的金蔬隐隐有兴奋之势,默默流露出笑容,抬头就瞧见秋田霜朝她招招手。
“秋领导。”行至秋田霜身旁。
“你就在前方,就在我旁边。带你看最刺激的屠杀怪物的第一手画面,怎么样?”
栗婷顿了顿,心说这份待遇实在有些超过了,难过秋领导真有拉拢我为部下的意思?
她总是搞不清楚这些人的意思,要是这世上的人都是舒若晨或者金蔬如此的简单直白就好了。
“谢。谢谢领导!”管是什么意思,先谢着总没错。
“栗婷,客气了,我本就是你教导老师。”秋田霜又拍拍她背,似乎有不悦。
跟随正式成员,作为第一梯队进入被污染的体育馆,栗婷呼呼气,松松手里的劲,陡然提升的压强,和优等生向来的高要求,无不压迫着她的神经。
体育馆里空空荡荡。
不是,是那些寻常器材也不见的空荡,显然非常不对劲。
不清楚那怪物藏身何处,往往前锋部队就被承担着后方全部同伴们的莫大希冀。
栗婷甩甩发酸的手掌,身旁秋田霜一把握住她的手,比了个“嘘”动作,示意了一个方向。
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
秋田霜的这一指带给了他们方向,所有人边轻轻靠近边准备看家本事。
小心翼翼、控制呼吸频率。
一步、两步,猛然,怪物蹿出!
众人和栗婷眼疾手快,联合捉下发狂的怪物。栗婷的余光中,看见了好端端站在一旁微笑的秋田霜。那笑容,笑得人浑身不舒服。
栗婷没多想,着急忙慌地使出毕生所学捕捉怪物,有惊无险,甚至有些滑稽搞笑,制服住怪物等待后勤同伴来押走它。
“栗婷,你好强!”金蔬在人堆里喊了声。
众人其乐融融的哈哈大笑,栗婷不好意思地低下脸。
秋田霜走近,赞许地冲她比了比大拇指。
一时之间,气氛友善而轻松。无人去管已被困住的笼里的怪物。它失了血,倒在冰冷冷的特制铁笼里,有出气没进气地悲鸣。
栗婷抿住唇,反思方才不得当的地方。
——陡然,意外总是来得突然又意料不到。
——玻璃窗乍裂,四五只成年怪物跃入体育馆,从天而降,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沉浸在轻松氛围里的机动队众人晚了几秒察觉,就已来不及避开。
首当其冲的栗婷躲开怪物的攻击,明明已经退出怪物的袭击圈,忽然后背一股不容抗拒的推力,将她推了出去。
推进了怪物的包围圈。
勉强抵挡的同伴们见栗婷挺身而出,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对付的办法,纷纷且战且退地退出。
栗婷什么都没准备,茫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睁睁瞧着一只丑陋怪物的獠牙生生扎进了自己肩膀。
我的背后,只有秋田霜。
所有意识里,只有这句话。
下一秒,肩膀处的疼痛拉回她,血液抽离出身体的感受,仿佛迅速衰老。
嘶。抽动了下眉毛,好痛,清醒意识,栗婷看见源源不断破窗而入的怪物被血腥味吸引围上。
看见缝隙里,彻底慌了神的同伴们一点点退出体育馆。
为首的秋田霜,还是那副亲切和蔼模样。
看见金蔬的担心挂念神情,看见许多人眼中的惋惜。
看见了很多。没看见一只援手。
肩膀上的伤口仍在加深,血溢出,失力软了身躯,密不透风的怪物墙团团围起她。
原来,原来,生命流失是这样的感受。
可是怎么办?舒若晨还在家里等我回家……意识模糊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幕幕舒若晨的脸。
如果是他在,他会不会救我?
我死了,他会不会为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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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的瓢泼大雨。
夜深了。谁都没想到今晚那样好的夕阳,居然还会下雨。
栗婷是在肩膀的疼痛中醒来的。
“这是哪?”她茫然地勉强支起半身。
劣质的帘被掀开,一只女怪物走了进来,端着白花花的一碟东西,冒着热腾腾白气。
栗婷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实在失血过多虚弱,她怎么可能允许一只怪物堂而皇之在自己跟前晃悠。
“这里就是你们称为荒芜区的地方。不好意思,我阿爹没忍住吸了你的血,我会照顾你到恢复的。”
“你……”栗婷被震惊得说不出来话,苍白的嘴唇干涸,“你通人性?”
女怪物闻言自顾自笑了笑,递来那白花花物件,“如果我说,我是人类,你那机动队里的人才是怪物呢?”
“吃吧,这叫馒头,很管饱,吃饱了才有力气恢复。”
“……”栗婷没动作。
血管里滚烫的血脱离身体的感受尚且记忆犹新,陡然渐冷的身躯。
鬼门关前走一遭,结果醒来,怪物向自己塞来一口吃食?还说其实怪物才是人类。
哦,有可能这便已经是鬼门关内,不然怎会如此荒唐怪异。
女怪物见栗婷不接,自作主张捏了个馒头,硬生生塞进了栗婷的嘴里。
“咳咳咳。要不是我现在虚弱……”栗婷愤懑。
“像你这样不相信的人多了,不过他们后来都成为我们的朋友了,只不过没几个人能回你们那边去,不然这世间也不至于对我们误会这么深……”
“不过早些年,我救过一个男子,他成为回去了,我想想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女怪物似乎急于获取栗婷的相信。
栗婷诧异,大眼瞪小眼般麻木地嚼着,严重失血极大影响了她大脑的运转,极其缓慢。
女怪物绞尽脑汁似的,看上去很是废力,“——舒若晨!对,舒若晨。”
“怎么样?你知道这人吗?那时候我记着他还说他以后想做科学家来着。”
如果是科学家,影响力应该蛮广……
女怪物仍在喋喋不休嘀咕。
馒头掉出栗婷的手,停下咀嚼,眉头笼罩阴霾,胸口一抽一抽的。在听到舒若晨三字之时。
她何止是知道舒若晨……
忽然觉得,有谁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谁?”颤抖着问。
“舒若晨呀,你真知道他!”女怪物不明所以,好奇地追问。
“不知道。”栗婷下意识,就否认了。
“哎呀,好可惜。”女怪物瞧见掉在床被上的一半馒头,捡起它塞回栗婷手里,“赶快吃,不管怎么样,我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不然我早就可以动手了。对不对?”
塑料帐篷外的雨点噼里啪啦,女怪物掀帘离开,栗婷靠在床背上,麻木永动机般咀嚼着手中所谓馒头的东西。
想着舒若晨,想着机动队。动动肩膀位置,痛感穿透皮肉直抵骨头,偏头瞧着绑布上丝丝渗出的血,一切不真实感如潮水一阵一阵包裹她。
为什么秋田霜要推她?
为什么机动队会放弃她?
为什么荒芜区的怪物不仅口吐人言还通人性?甚至就是人,只不过是怪物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舒若晨的名字会出现在怪物口中?
想破脑子也想不出,失血的疲惫感袭来,慢慢的闭上眼睛,沉入深渊般的水底,缺氧似的挣扎无能,只能瞧着自己一点点往深处下坠。
之后,荒芜区的怪物们轮番来看望她。
特别是那位咬了栗婷的怪物,扭扭捏捏地道了歉。
但也有怪物,很是恨栗婷。不过,倒不如说是恨她身上穿着那件制服。
栗婷在荒芜区休养了三个月。
早脱掉了那件制服,丢在毫不起眼的角落。没事,她现在也挺恨这件制服的。
栗婷正式告别那一天,特地选了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之前听说过,每逢雨夜,机动队在边界的控防会减轻许多,似乎他们骨子里就很讨厌下雨。
“你要平安回去。”年老怪物宛如记忆里曾有过的慈爱奶奶,抓着临行栗婷的手,粗糙的皮肤硌红了手。
栗婷没说话,回头深深望了眼荒芜区。
“如果你有能力的话,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们?”人群中,有怪物喊。
栗婷依旧是没回答。身影一点点在雨夜里消失。
她突破了机动队的围剿,冒着大雨,狼狈地奔跑在滴滴答的石板路上。
追兵的喊杀声和脚步声咬死在身后不远处,栗婷循着记忆,接近那住亮着温暖灯光的房子。
咬紧牙关,肩膀的贯穿伤虽然已愈合,但是雨水浸湿还会有阴冷的酸痛感,裸露的手臂和腿全是机动队刚划的新伤。
越来越接近的的暖黄光芒似乎忽然抖动了下,熄灭几盏,栗婷有些精疲力尽。
“栗婷!”不知道从哪冒出的舒若晨抱住栗婷。
她看见是他,放心地松懈力气,倒入他怀中。
舒若晨望见不远处喊打喊杀的机动队,一把抱起栗婷,不管不顾她身上的泥泞,一同冒着大雨,拖着泥水进入了房子。
“栗婷,醒醒,我们回家了。”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温热脸颊,轻声细语唤她意识清醒。
嘭嘭嘭、嘭嘭嘭,穷凶极恶的敲门声。
舒若晨严肃打开门。
“舒先生。”来人尊重敬礼,“你家中可有什么逃犯?”
“没有。”说着便要推他出去。
“哎。”他们抵住了门框,“舒先生,那地上的泥水痕迹是怎么回事?”指着地面,咄咄逼人。
“我在外面摔了一跤。怎么了?机动队就可以深夜闯平民家中吗?你们是需要我把这件事广而告之整片居住区吗?再强调一次你们是怪物走狗?”
来人不服。旁边人怯懦地拽了拽他,小声,“领导交代了,别招惹舒若晨。”
舒若晨更加有底气地抱手,居高临下,斜眼盯着他们。
“哼。我们走。”
舒若晨关上门,锁好,打开了几盏灯,回头就看见客厅沙发里已经醒来的栗婷,正怔怔瞧着他。
笑了笑,擦去手掌上的污泥,“你醒了?”
“舒若晨。”
可栗婷很是严肃。
“你曾经去过荒芜区。什么时候?”
舒若晨自知不可能再瞒她,老实地坐在一旁的沙发,“遇见你之前,阵雨二学明确拒绝机动队时,是我刚回来。”
栗婷忽然发笑,“所以你早就知道,骗局?”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魔怔般,疯魔。
“如果我告诉你!”舒若晨提高音量,喊断了栗婷的话,放软神情专注地盯着爱人,“如果告诉你,那时的你会信吗……或者,会有人信吗?”
栗婷陷入死寂的沉默。
屋外噼里啪啦的雷雨声噩耗吞没海浪小船般,他们就像汹涌波涛上的孤舟。
“你说的没错,”忽然开口。“所以我现在也还是难以相信。”
“否认机动队,就好像在否认我之前所有的人生。”
“否认曾经失去的、放弃的。”
自言自语,没期待有人能回答她。
雨点敲打在澄清干净的玻璃窗面上,舒若晨天天站在那里望栗婷有没有回家。
灯光呲呲冒着电流,好像快承担不起,就要彻底报废,暖黄色熄熄灭灭。
“只要你消失,就再也无人知道这件事。”栗婷缓缓起身,走到舒若晨面前看着他眉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尽是初识时的冷淡。
“会恨我吗?”
“会。”
“但我更爱你。”
栗婷流下泪侧目闭眼,举起颤颤巍巍的手,握紧机动队分配的专属枪。
黑漆漆的枪口朝向舒若晨,黑漆漆,看不到光明和未来。
“嘭!”
灯光终于负担不起,罢工在这个雨夜中。
一颗弹壳掉落地面的清脆声,完全死寂的房子。无声的泪花。
“舒若晨,我后悔了。”
.
栗婷满身是血,有她的也有别人的,一步一步缓缓走进象征机动队权威的大楼。周围一圈害怕胆寒的喽啰,不缺曾经同伴。
把配枪放上秋田霜桌前,垂着头没看对方,额前发丝滴落混血色的雨水。
“这是你的计划。就,为除掉他?”栗婷想明白了。
“对。”秋田霜没有避讳,坦然以上位者姿态注视狼狈不堪的栗婷。
“牺牲我?”不甘。
“算了。”立马,这份不甘又似被咽下,“你的愿望实现了,我要我安然无事。”
“当然。”秋田霜起身,张开怀抱,如同初见时欢迎她。
栗婷后退开几步,“既然放弃了,就得想过失去。”一点点抬起头,泛红的眼眶直直盯着秋田霜。“不死不休。”
秋田霜看着她模样,泛起难得的震惊。
“哈哈哈哈。”
“有什么可不死不休的?杀死你爱人舒若晨的真凶,不是我啊。”自震惊脱离,冲向栗婷孤独离去的背影,开口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