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走了。无功而返。
潮湿的干草垛上王北跃“奄奄一息”紧挨着墙面望向烛光中的栗婷,特别有卖惨嫌疑。
实习员垂头倒在地上,不太清楚还有没有气。三人分关在三间不同牢狱内,只能默默祝福,其余爱莫能助。
“你……克服了甜蜜虫的恐惧?”王北跃卖惨失败,没等来栗婷的“主动”关心。
“嗯,甜蜜虫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了。”时间久到以为她已经睡着,肮脏地面上,半截甜蜜虫尸体不断蠕啊蠕,逐渐僵硬不动,栗婷才答。
“……挺好的。”王北跃一时不知怎么回话,两个人似乎突然生分了许多。
又或许,其实王北跃压根就没认清过栗婷,而栗婷也并不如认为般明白王北跃。
地上的实习员忽而呻// 吟了两声,意识回拢般动了动身体,吧唧两下嘴,听起来像是睡着了。
能力者的身体素质到底是不错,即使被削弱了很多,还经受折磨拷打,但只要心大就还是能照常睡着。
深夜的气息,温度可能跌破了零点,在机动队的牢狱里,降温效果估计又另外放大了多。
“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本日记本?”
王北跃从怀里摸出本子,丢在自己和栗婷中间的干燥空地上,隔了两道栏杆。
栗婷缄默,连目光都没有分给王北跃。
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灯台,衬得她此时的情绪格外平静。
“舒若晨。”惆怅的。
舌尖撩拨过这几个字,似是怀念、似是怨怼。
强大的、疯狂的、目中无人分外狂妄的、柔软平和的等等诸如此类的,曾经栗婷展现过的一面,都只是栗婷这整个万般复杂的人中千万份里的之一,就像现在的脆弱,都只是其中伪装的一面而已。
王北跃想,努力劝自己冷静,别太过在意栗婷。
“因为,他们真的很怕舒若晨,怕他留下些什么蛊惑人心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怕他?”
“他在民众心中的影响力,太强了。强烈到即使是那些荒唐的言论,也真的会有人愿意相信。”
“?”
“只是这样,也不至于避成洪水猛兽。”王北跃一阵见血,骨子里不易被带偏的敏锐沸腾在此时此刻的体内。
“那你知道吗……”栗婷起身,面朝开在头顶不远处黑漆漆的小窗户,没有光,也压根不会有光,但小窗存在,却总觉得能望到开阔的远方。
王北跃的目光跟随她,听见栗婷缓缓说出下一句,“因为他反抗机动队,他曾说机动队的人才是怪物。”
“什么?!”语出惊人,随机吓死王北跃。
但是,又很快恢复了镇静,居然开始冷冷静静地分析起来,同样走到小窗底下,偏向靠近栗婷,踢开一堆草垛,“舒若晨宣称这样的内容,机动队也没有逮捕他么……”言下之意,难道这言论是对的?
不然,伟大权威的机动队,怎么可能忍受如此言论广泛流传,并且还是从一位非常具有影响力的青年科学家嘴里传出来的。
“不知道,至少,我不想认。”栗婷淡淡说。
话题在彼此的心照不宣间停止了,王北跃一时想不出答复的话,而栗婷却是失了对话的兴趣。
栗婷还是凝望着那扇黑漆漆的小窗,王北跃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就地精疲力尽地坐下,头靠在硬邦邦的墙壁上,想着舒若晨这位年轻科学家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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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见过彩虹,我很想保留下那一刻的希冀感受,然后把这份希冀洒向每一个人心中。”舒若晨说过。
“是啊。”不知道哪来的女声,回答仿佛自言自语的舒若晨,“现在的人不是缺活下去的能力,而是缺活下去的勇气。你能带给他们希冀,那至少,拥有勇气的人会越来越多。”
“可是又怎么确定真会有人被影响呢?他们多麻木多冷漠,只一门心思盘算家里有个孩子进入机动队,他们的希望,不是机动队的录取名额吗?”
“彩虹……对他们来说,真的会有用吗?”
“肯定会有。”
“没有见过美好的人,只能寄希望于现存有的东西。可如果他们能遇见曾经从未见过的美好,他们其中至少有一部分的世界,会变得不只是机动队。”
“我。就是如此的其中一员。”
“好吧。”
“所以你的保留彩虹方案计划,就是这一杯杯五彩斑斓的饮料吗?”
对话中的女人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流光溢彩的液体正被她牢牢地抓在手心,瞧上去,像故事里的仙女。
“对。”
“的确很好看。还需要我帮你参谋吗?”
“当然了,我的妻子。”成熟了许多的舒若晨绅士般微笑、欠身、作礼,邀请走了女子。
“彩虹。”王北跃忽然出声。
“舒若晨研究的彩虹饮料确实鼓舞了许多年轻人的心志,许多踌躇满志的年轻人纷纷在喝过他的饮料后,走上了不同的路。渐渐的,刮起了一阵不再以机动队为荣的小浪潮。只是……”
“只是他,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不止。”王北跃自言自语,栗婷突然插嘴。王北跃不解地看向她,漆黑阴暗的环境里,新的对话又一次展开。
“不止彩虹饮料。甜蜜虫,是舒若晨帮我消融的。”
“他有办法可以消融甜蜜虫?”王北跃震惊,王北跃急急挪动了下身体。
“嗯,我是第一位人体试验。效果,很好。”栗婷虚握了握手掌,有些索然无味、不知怎么的释怀着笑看向窸窸窣窣的王北跃。
头顶的光摇摇晃晃,照得她们身影重重叠叠。
“那为什么没有公布?”
“因为他死了。”
对话很尴尬、很沉默地又陷入了停滞。
王北跃翁动着嘴,还是没吐出一句像样得体的劝慰话来。
突如其来的轰隆声,打破了这段难捱闷热的沉默。天气多变,越来越糟糕,高温和潮湿宛如一张盖在口鼻上的湿纸,呼吸艰难。
“你和舒若晨的故事,日记本里的……”王北跃断断续续地说,磕磕绊绊。
“他离世之后我收拾他的物品,发现了日记本,我补上了一些内容。”语气平淡正色,仿佛讨论的是某个工作日志的完成。
“呃,我看了一些。”遇上栗婷这态度,王北跃更加犹豫,挠挠头,抓耳挠腮,“舒若晨好像对你一见钟情?”
“……”
“呃……那你是喜欢他的吗?”虽然尴尬,但王北跃还是问出了放在心里许久的话。
栗婷偏开了头,走回相对干净的地上,一言不发地靠墙安静坐下,闭上眼,并没有回答王北跃。
“凶手究竟会是谁?”王北跃自言自语。
头顶的灯晃得猛烈,就算窄小漆黑的窗投不入任何外景,这两个幽闭的牢房仍瞬间灌满了轰隆猛烈的暴雨声。
摇摇晃晃,仿佛身处汹涌波涛之上,脆弱的船只载人去不了任何地方。
王北跃的询问忽然犀利。
“可是那晚,你的枪响了。”
犹如黑暗浓云中劈下的亮闪雷电,劈中本就不堪重负的船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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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栗婷女士。对于您和您伙伴拒不交出日记本的行为,机动队判处您及您伙伴流放至荒芜区。”
栗婷看着眼前荒芜贫瘠的土地,冷笑了笑,手腕上的环叮当作响。
她脱去了手环,轻飘飘丢下,如同微不足道。
王北跃注视着栗婷背影,初识时浓郁的琢磨不清感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