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城没打算赌命。
他确实不会游泳,但他知道如果人在水里浑身放松,一动不动,就能慢慢漂浮起来。
相反,人要是太努力地想活下去,不停地挣扎,反而会下沉。
等原城一口气憋到身体终于浮出水面后,隐约有细碎人声从岸上传入耳里,但隔着水,听不清楚。
他来不及看有多少人,抓紧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但因为不太熟练,脑袋一抬起,身体又往下沉,咕噜噜呛了好大一口水,呼吸器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他没有穿潜水服,冰冷冷的河水不断地淹没他,明明冷到透彻,鼻腔和口腔却都烧痛起来。
这样上浮、下沉折腾了好几次,后,他才渐渐摸索出换气的技巧。
此时,人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笑声居多。
“你们瞧他那晦气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浮起来这么简单都不会吗?他应该多跟鸭子学学。”
“我要是他就直接淹死算啦,真是的,丢不丢人呐。”
“…………”
原来有那么多人在岸上。
原城想,为什么一个人也不愿意来帮他呢?为什么这些人看着别人痛苦会觉得好笑呢?
这样软弱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原城用力摁了下去。
自从妈妈去世、哥哥消失后,他可以依靠的一直就只有他自己。
原城定了定神。
他先是努力浮起来,再小心翼翼地呼吸,随即试着拨开水面。
第一次,身体失衡,栽进水里。
第二次,身体游出去一小段,又栽进去了。
脚下踩不实的感觉令他很反感,第三次呛了一口水后,原城心里腾地升起一点戾气。
早晚给这条河填平。
看是你淹了我还是我阉了你。
人群里的笑声在他乌龟似的往前游时便越发的恶劣,甚至还有人不怀好意地给他喊起了加油。
“加油啊,原城。”
“再不努力一点,你就要去见你妈妈了哦。”
原城冷冷盯着那人,四肢摆动速度悄然加快,身体也越来越灵活。
.
“老师,怎么办啊,小茵会不会死啊。”背着刘茵去医疗室的路上,季渊耳边堆满了班长的哭哭啼啼。
“都怪我,要不是我身体不舒服,让她陪我先回去,她就不会出事。”
“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季渊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被她这么肆无忌惮地施加物理干扰,更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放心。”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她运气很好,痉挛及时自主解除,我赶到的时候只是呛了些水,昏过去了。”
“你怎么来那么快?”
班长忍不住抱怨一声,被季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后,咳了咳,又说:“老师,幸好你来得及时。”
“嗯,我给每个人的潜水服都装了定位,看到刘茵在下沉就过来了。”
季渊语速平缓:“虽然两个人的呼救装置同时出问题的的概率很小,但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
“毕竟,我暂时不想丢掉工作。”
说话间,班长的脚步越来越缓慢,某一刻,她站定了,纳闷:“诶,老师,其实你猜到了吧。”
季渊步伐没变:“我猜什么不重要,还是要听刘茵醒来后怎么说。”
“老师,”班长在身后大喊了一声,“你能别管刘茵了吗?”
“我会把她送到医院。”季渊说。
“可是老师,你这么在乎刘茵的死活,原城要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季渊的脚步一顿。
“他没回家?”
脑子里那点被遗忘的事情终于浮出水面,他刚才光顾着昏倒的刘茵了,没注意原城不见了。
原城不在岸上的话,会在哪呢?
会不会是像以往一样,觉得课程无聊,上一半就回家了,还是——
“他当然没回家。”
班长勾了勾唇角,轻轻笑了:“他啊,现在可能还在水下泡着吧。”
“孤零零的,也没人在乎。”
“真可怜呢。”
.
季渊回到河边时,“可怜”的原城正把最后一个人往河里踹。
“你站直呀,”原城站在那人的背后,好心道,“不然,要是我一脚没踢好,还得再来一脚,多累啊。”
“我站、站直了。”
“你当我瞎吗?”
“真的,”那人欲哭无泪,“可能是我、我驼背吧。”
“哦,那没事了。”
原城啧了一声,抬脚,懒懒地对着他的屁股来了一下:“下去吧。”
噗通。
“啊!!”这人惨叫一嗓子,掉进去后不一会又捂着屁股浮起来,露出一个脑袋,幽怨地看着岸上的原城。
周围全是这样的脑袋。
季渊眼皮一跳。
果然,有人发现了他:“老师?”
那些脑袋就齐刷刷看向季渊,犹如看到了救星一般,集体哀嚎。
“老师!老师——”
还没说完,就被原城淡淡的一瞥给硬生生截住了后面的话。
接着,原城扭过头。
他浑身湿透了,河水顺着银色的发滴落,淌过几近透明的脖颈。
“老师,你装作没看见行不行?”
季渊盯着他,没说话。
“不行算啦,”原城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笑着说,“我敢做敢当,你罚我吧。”
他身上应该哪里受了伤,湿润的香味顺着冷空气涌入季渊的鼻腔。
鬼使神差的,季渊上前两步,站在原城面前,犹豫了下,抬起手。
让他罚,他还真罚啊。
怎么这么讨厌呢?原城心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揍他们,就知道欺负我………
“原城,”
下一秒,季渊的手落在了原城的耳边,手掌温热,引得原城冰冷的肌肤战栗了一下。
季渊的拇指在他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然后放下,“你没事吧?”
原城一愣。
余光瞥见季渊的指腹有泥土。
“没………”
刚下意识想否认,可不知怎的,笑容越来越淡,眼睛也越来越涩。
“有事啊,”他低下头,脚尖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拉两下,“季渊,你怎么现在才来?”
原城又忘记要喊老师了。
但是季渊此时没有追究这个。
他看着原城凌乱的湿发,让河水泡得微红的眼角,以及被血的香气包裹着的薄弱的身体。
他想起班长尖酸地说:“要不是怕你受到牵连,他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怕不是疯了才跳进河里救人。”
不知怎的。
心里出现一种很难形容的情绪。
“我已经来得够快了,”季渊却把那股情绪硬生生压下去,平静道,“你把他们都踢下去干什么?”
原城对他的答案不甚满意,撇撇嘴说:“看他们不爽就踢了呗。”
河里的脑袋们又开始哀嚎:“老师!老师——”
嘴巴一张一合的,像嗷嗷待哺的鱼崽子们。
“嗯?”季渊看向这群鱼崽子们。
原城也看过去。
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这群鱼崽子们就诡异地安静下来,胆子小的直接把脑袋伸进水面,呛了几个泡泡。
毕竟,屁股上的酸痛还在提醒他们,原城到底有多凶残。
季渊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对原城说:“原城,去把外套穿上。”
原城“哦”了一声。
他懂,季渊就是想支开他,方便那些家伙告状呗。
原城走到一开始休息的地方,捡起已经沾了泥巴的外套,抖了抖,随意披在身上。
果然,他看见季渊蹲在那个驼背的男生身边,似乎在问话。
两人交流了一阵,季渊不知被灌了什么原城的坏话,一拍手,让河里泡着的人都上来,又说了什么。
估计是在安抚吧。
原城靠在树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傻逼陆续爬上来。
看着他们抱头——
他们蹲下——
他们全体跳进河里。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就像开锅下饺子一样。
然后又爬上来。
再跳。
这是闹哪出?
原城表情逐渐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十个来回?
季渊又一拍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来,然后指了指原城。
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原城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很快,大家排排队,又抱头蹲下,不过这次不是往河里跳了,而是一个一个朝着原城跳过来。
原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喂,”第一个人跳了过来,涨红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第二个人也很快来了:“对不起,原城。”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每个人说完后就往更衣室那边灰溜溜地跑了。
这场面实在太滑稽了,有那么一瞬间,原城觉得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猴,不断有游客过来跟他打招呼。
“嗨,过得好吗?”
“hello,how are you?”
大概是这种,每个人都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然后用中文、英文、罗马文等等等等跟一只猴打招呼。
忽然之间就语言不通了的感觉。
原城悚然地看着他们,时不时抓耳挠腮,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最后一个是驼背,他跳得可艰难了,尽管如此,还是缓慢地来到了原城的身边,羞着脸低着头说:“对不起,原城,我们都错怪你了。”
原城终于回过神来,拽了他一把,拧眉问:“你们发什么疯呢?”
驼背还是挺怕他的,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就是……大家都不知道你是为了救刘茵才掉进水里的。”
“班、班长说……你抢了她的呼吸器非要下水,刘茵是为了救你差点没命……所以,我们才………”
原城松开他。
他沉默了好半天,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我也挺对不起你的。”
“啊,”驼背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你有啥对不起的。”
“有的,”原城拍了下他的肩,“其实我刚才踹你的力度是别人的两倍。”
驼背懵了下,随即悲愤道:“啊!我就知道!我说我怎么比别人都跳得艰难一点,不是,为什么啊?!!”
原城很诚实:“因为你臀部肌肉比较结实,脚感挺好的,我没忍住。”
驼背:“………………”
原城嘴上跟他瞎东掰西扯,眼睛已经往季渊那边瞟了。
季渊站在原地,通讯设备放在耳边,不知道在和谁通话,忽然有所察觉似的,朝原城瞥来一眼。
淡金色的阳光刺眼,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将他的轮廓映得挺拔深邃。
原城被抓了个正着,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再看驼背时,对方正奇奇怪怪地瞅着自己:
“原城,你脸红什么呢?”
原城:“…………”
季渊抬手(意识到自己身上没穿外套),只好放下:原城,去把外套穿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这个学生,挺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