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璨看着电脑上的邮件,动着鼠标向下滑,眼睛里闪过五张不堪入目的照片。照片是偷拍的,男人对女人上下其手,女人小幅度地反抗,但在男人看来,更像是欲拒还迎。
男人趁女人不备之时,在饮料中下了药,药效发作之后,把女人带进了酒店。这个男人他见过。
点击删除,原邮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不止调查了宋岚卿托付的事情。他手里还有她受伤那天的监控视频,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而他发给宋岚卿的资料,是经他删减过后的,有些事情,她不能知道。依着宋岚卿的性子,她会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
宋岚卿到余窈住宅楼后,她继母也刚下车,正向上爬楼梯。她站在路边,不一会,陈伊开着车过来。
上车后,她问:“有消息吗?”
陈伊面容严肃,一改以往的随意轻慢,“我沿路问过街边乘凉的大爷大妈了,他们都说没看见。”
“岚岚,她会不会是到朋友家去了?”
宋岚卿头脑发胀,“我不知道,她身边好像没有交往过密的朋友,天天和她接触的,只有我。”
而到了这种时候,余窈却还是不愿意麻烦自己。
她给余窈发了很多消息,有一次她看见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可她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回音。
陈伊听出她语气中的自责,“不还有我呢,我经常去你咨询室,她把自己做的便当还分给我吃,对我多好啊,我不也没注意到吗。”
宋岚卿没说话,车内气压很低,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陈伊问道。
“在她家楼底下等着?”
陈伊看她一眼,顺从她,把车停在一边。
果不其然,楼上余窈的继母正跟疯了一样在砸东西,泼妇似的骂街,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
陈伊摇下车窗,对站在旁边摇着大蒲扇的大妈说:“您知道这家怎么回事吗?”
大妈收回视线,警惕回:“你谁啊,没见过。”
“我是老陈家的孙女儿,昨天刚回来,您没见过,正常!”
“老陈?他孙女长这么大了啊!”
“是的是的。”
陈伊搭讪功夫了得,睁眼说瞎话,也能脸不红心不跳。
“听说这家闺女不见了。”
“找到了吗?”
大妈眼神宛若在看傻子,“要是找到了还能这样骂咯?”
突然,大妈用蒲扇遮住嘴巴,悄悄说:“我倒希望找不到!”
陈伊和宋岚卿对视一眼,陈伊好奇地问:“为啥呀?”
“这家闺女被她继母折磨的哟!啧啧啧,以前念书背着闺女她爹,把学费自己吞了,是那闺女自己天天在外面打工挣的,回家了还得做饭洗衣,惨的哟,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
宋岚卿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刚认识余窈,是扶着贫血晕倒的她去校内医务室,握着余窈的手的时候,就惊讶一个女生的手为何能粗糙至此,手心干燥粗粝,像砂纸,长满茧子。
原来事情真相是这样,她偏过头,擦了擦眼角。
陈伊也很吃惊,学费不过几千,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条普通裙子的价钱,对余窈来说,却那么难。
“她继母这么坏啊?”
大妈悄悄说:“不止呢。”
她环顾四周,压低嗓音:“别说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家闺女,是从孤儿院领养的,一开始啊,夫妇俩以为生不了,就抱回来一个。”
“结果领养回来不到三年,养母就怀了,闺女那年才……反正不到十岁,刚觉得有家真好,转眼他们有了儿子就对女儿不好了。”
“养母死了,养父又娶了继母,养父也真不是人,养母死的时候,他闺女刚上大学,出落的水灵灵的,条子也正,啧啧,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到这,宋岚卿眸光流转闪过一丝狠厉和痛心,不用大妈往下说,明眼人都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余窈在大学一直孤身一人,对男性更是敬而远之,起初,宋岚卿以为她是忙着做兼职,原来,男性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阴影。
大妈八卦起来,说个不停,令人更加痛心的话钻入耳朵。
“那是别人偷偷看见的,她养父把闺女压在床上,身体动个不停,跟上了发条一样,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啧啧。”
陈伊脸色难看起来,宋岚卿咬着嘴唇,极力抑制自己悲咽出声。
“所以啊,人在做天在看,那养父后来厂子赔了,人也病的不成样了,活该!”
陈伊艰难开口,“那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呢,都是邻居。”
大妈有些生气,“你什么意思,是邻居就要管他家的破事了?”
“不是不是,大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姑娘家家的,以为管别人的事这么容易是不是,莫管人前瓦上霜,老辈子的话知不知道。”
陈伊频频点头,态度敷衍。
大妈分享的兴致未完,“他们一家早晚遭殃,听说继母赶着让她去给大老板当这个。”她比出三根手指。
“你说搞不搞笑,好歹闺女也叫他这么多年爸爸,看着长大的姑娘也能下得去手,白天被继母送到大老板那,晚上回来继续伺候爸爸。”
“伺候”二字被大妈刻意强调,说得暧昧又促狭。
之后,大妈又吐槽着其他,见车里二人态度没之前热络,就离开了。
陈伊摇上车窗,车内异常安静,宋岚卿整个人灵魂出窍一般。
好半晌,她才如同自我告解一样开了口,声音变得喑哑。
“余窈在我那工作,经常吃泡面。”
“我让她吃点好的,却只是嘴皮子动了动。”
“岚岚,你别这样。”
宋岚卿情绪有些崩溃,“她多好一姑娘啊,我之前还想着,等我有时间了给她介绍对象。”
“我跟她说了,结果她只是笑,一直笑,也不说好还是不好,我现在才知道,她当时心里在滴血啊。”
“岚岚!”陈伊拔高声音,宋岚卿现在非常不稳定。
“亏我说着,她是我朋友,她和我认识七年。陈伊,你敢信,七年的时间,我愣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的情况。”
“你缓缓,这不怪你。”陈伊说着。
“我……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她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
陈伊抽了几张抽纸,给她擦着眼泪。
“我陪你一起找她,找到她之后,我们请她吃饭,火锅烤肉烧烤小吃,各地名菜都来一遍,好不好?”
“陈伊,我对不起她。”
陈伊也很难过,俯身过去,抱着她,“别哭了,我们一起找她。”
宋岚卿紧紧抱住她的肩膀,悲伤上来,无法自抑,只要一想到每天见到的,对她笑的余窈,是小心翼翼把伤痛藏起来,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对她笑,她就心疼她。
最重要的是,她担心余窈被拖入深渊,而她并没有及时伸出手。怎么可以失败呢。
良久,宋岚卿哭得后脑勺一阵疼痛,才慢慢缓过劲来。
楼道里冲出一个肥胖女人,那是余窈继母。
老女人显然也注意到这辆车,她企图扒到车窗,宋岚卿坐在车里冷冷看她,眼神像是淬了冰,老女人被看得心里发虚。
陈伊开车,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车内还是一片安静,陈伊不敢放音乐。
天边乌云聚集,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一丝阳光,平白增添许多压抑,天也变得很低很低,让人喘不过气。
宋岚卿头靠着玻璃,两眼空洞。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她看见小学生的自己,可怜巴巴地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同学被父母接走,上了豪华的小轿车。而女孩不仅没有母亲来接,口袋也没有回家的路费,她连当时一块钱的公交都坐不了。
她看见女孩在上学路上和清晨的太阳和放学的夕阳打招呼,而身边走过的是成群结队的小学生。
做作业的时候,半夜睡的正香的时候,女孩被他们摔东西的声音吵醒。她看见那个女孩半夜听着门外惊心动魄的声响,一个人用被子蒙头,偷偷啜泣。
还好女孩有非常心疼她的外婆,可后来,外婆拿着把生了铁锈的菜刀放在手腕上,以死威胁,不让她走的话,那她当场就死。
外婆想着逃离,谁想过女孩是不是也想逃离。
那样腐烂、破败的日子女孩无时不刻不想着离开。怎样都好,就算和魔鬼做交易也好,只要能爬出去。
那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一场闹剧,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了,却没一个人劝。
宋岚卿好像又看见那个穿着麻布裙子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站在路边上无助地哭,扯着嗓子哭,裙子上污渍成片,她去求邻居阿姨帮帮忙,邻居阿姨把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回家关紧了门窗。
求助无果,女孩眼睁睁看着外婆坐上那辆车,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女孩多希望外婆也能带她走。可是这一步的距离,被人硬生生地推得更远了,身后还有那群张牙舞爪的魔鬼和吞噬掉自我的黑暗。
女孩在挣扎,挣扎得太久,她已经忘了在同什么挣扎。她与黑暗为伍,却向往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