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南湘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见应七已经醒了,有些不好意思,帮她又擦了些药,赶紧穿了衣服出去烧水。
到外面,只见一个黑色身影正在看着炉火,湖里的水已经发出响声,似乎是开了。
“南湘姑娘。”那人见南湘过来,起身行礼,“我是应十九,正巧今儿不当值,这是给你和应七准备的。”
应十九的脸上还有些稚气,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见南湘看他,脸上微红,有些羞赧。
“我是上个月才来的,之前应七帮过我,我,”应十九摸摸头,“你们尽管用,若是不够就再叫……”
几乎同时,影卫们所在的无名小院门打开,两个黑衣影卫抬着一具尸体进来,那尸体身中数刀、七窍流血,穿着跟影卫们一样的衣裳。越走越近,只瞥了一眼,南湘就认出那是昨天应七受罚时负责行刑的应二十六!
“啊!”南湘低声惊呼,下意识往后退,直到撞上一个柔软的怀抱。
她回头,是应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应七的手很暖,握着她已经满是冷汗的手。
“他……”南湘的泪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下来,她没有见过死人,盛华院里得了病的女史也都早早送出了国公府,况且她昨天还见过应二十六,她还抱怨着这个人真不讲情面,一点都不肯手下留情。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他的尸首。
“回去吧。”应七扫了一眼应二十六,带着南湘回房,“影卫就是如此,为主子卖命而已。”
房门关上,隔绝了南湘的视线,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她看向应七,活生生的应七,“那、那你,你也会忽然就……”
应七被她问得动作一僵,半响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嗯,不过近年来国公深居简出,县主又是女子,极少参与到朝堂争斗之中,我们已经安全多了。”
安全多了,就是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就被数把刀剑捅死了?南湘微微颤抖。
她微微退后几步,似乎连应七都不敢靠近了。
“我已经没事了,你在此处毕竟不便。如今身份不同,与我们接触太多难免遭人猜忌,还是回去吧。”应七道。
“可是……”南湘抬头,看向应七,“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应七,我拿你当朋友,很好的朋友。”
一阵微风吹过,浓烈的血腥味掩盖了刚刚冒芽的青草芳香。
听闻南湘的话,应七怔了一下,她第一次勾起嘴角笑了笑,拍了拍南湘的肩,“其实我因为是女子,经常保护在县主身边,只是不能现身而已。以后你听见树上或房顶有莎莎的响声,那便是我了。”
“那、那你……”
“我以前就见过你,很多次。”应七道。
南湘也不知怎么,忽然脸上一热,“你在暗处都看见什么了?”
应七却只是摇摇头。
南湘还是选择了先回去,她打算等晚上再来帮她擦药,又嘱托应十九一定要按时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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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门寺门口时,南湘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夜香奴’脚下越来越虚浮。
老和尚不觉见有香客三跪九叩而来,亲自在门口迎接。
“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曹施主。”老和尚念了佛号,“老衲已嘱咐过施主多次,施主身子孱弱,可不必三跪九叩。”
“既然是师傅定下的规矩,自然没有破例的道理。”南湘道,“我这次倒想师傅破个例,我这仆人身子比我还弱,不曾三跪九叩,不知师傅可否允她也上一炷香。”
“什么规矩,不过是懒得为些凡尘俗世奔忙,信口寻个谢客的理由罢了。”
不觉老和尚是个很和善的人,人有些微胖,他引着南湘进去。
这山门寺很小,除了前堂供奉的几尊佛像,就只有后院的两间小屋子给师徒二人居住。
小和尚只有五六岁,虽说寺内清贫,却也被养得胖乎乎的,一双眼睛如同亮晶晶的冰豆子,咕噜噜一转,灵气十足。
“小姨。”小和尚看见南湘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无垢好想你。”
南湘抱起小和尚,“小姨这不是来了,你看。”
说着,南湘那出几块糖放在无垢小和尚面前,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就算打出生起就开始听佛法,还是受不了糖块的诱惑。
小孩子拿了糖高高兴兴地跑开去,南湘带着‘夜香奴’进大殿拜佛。
外面传来老和尚撞钟的声音。
二人一起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
“他……”
“就是他。”
‘夜香奴’瞳孔猛然收缩,“我以为……”
“你以为他死了?你以为我当年主动清算楚王谋反一干人等,就是为了斩尽杀绝。”南湘道。
“不,不是……”‘夜香奴’虽在佛像前跪着,目光却总是时不时瞥向外面,把不虔诚几个字演绎到了极致,看到无垢小和尚在老和尚身边欢快地跑来跑去,终于抬了抬嘴角,随即便一头栽了过去。
“应七?”
南湘也不知怎么有那么好的身手,在‘夜香奴’晃晃悠悠栽倒时不偏不倚地接到了她,直到她完全倒在自己怀里,南湘才惊觉对方竟然这么轻。
从前的应七虽瘦,但肌肉很结实,是有些分量的,可现在就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似的轻。
她摸了摸‘夜香奴’额头,已经很烫,她身上却冷得可怕。
“不觉师傅。”南湘大喊。
很快,不觉师傅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夜香奴’休息,又去给她煮了些草药和米粥。
南湘脱了她因雪化而湿透的单衣,盖上不觉师傅薄薄的棉被,可棉被对于一个高烧的人而言还是有些薄,南湘开始后悔丢了那件斗篷,她咬咬牙,也上了床,将‘夜香奴’隔着被子抱在怀里,希望能帮她取暖。
应七,憔悴了很多很多,她腿上长年的瘀青已经变成了老茧,南湘伸手轻触,复又触电一样缩回手。
那个每晚罚跪两个时辰的命令是她下的,到现在已经几年,仍是没有收回。她无数次想收回,她没有忘记当年应七受伤时她是如何精心照料,可是……
似乎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滴眼泪晶莹剔透地落下,打在被子上,就这么不见了。
“这位施主……”不觉师傅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奇怪的场景,不过出家人六根清净,倒也没有多想,“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不觉师傅不便与女子单独相处,放下汤药和热粥就离开了。
许是感觉到了温度,‘夜香奴’渐渐醒来。
“既然醒了,就先把粥喝了,然后喝药。”南湘周身忽然就冷了,她放开‘夜香奴’,自己下了床。
‘夜香奴’摇摇晃晃地起身,用手撑着,好一会儿才坐起来,即便气喘如牛,也不开口要南湘帮一下,她试着站起来,可双腿使不出一点力气。
“谢堂主。”
‘夜香奴’捧起粥,三五口灌下,又捧起药,也是如法炮制。
两碗热汤下肚,她终于好了一些,身上也开始渐渐有了温度。
“好了就起来,不觉老和尚脾气怪得很,肯借你躺一会儿已经是破例了。”南湘道:“我们也该下山了。”
“那个孩子……”
“是楚王和云华县主的儿子,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大张旗鼓,这世上知道他在这里的人不超过五个。”
下山时,不觉和尚给了‘夜香奴’一件满是补丁的袈裟,让她暂且御寒。
“姑娘,”等急了的山筝见二人这般下来,一时眼眶发红,“早说了带上我,她怎么会照顾人。”
应十九也默默去扶‘夜香奴’,小声问,“你如何?”
‘夜香奴’摇头。
“‘夜香奴’护主不利,”南湘瞥见应十九的小动作,“到粮马镇后,鞭笞二十。”
应十九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举动惹怒了主上,只得低声应是,看着‘夜香奴’跪趴在马车前,给主人做马凳。恰这时,其中一匹该死的马拉了一地马粪,虽不至于拉到‘夜香奴’身上,可是想想那与马粪齐平的视线,应十九决定到京城就宰了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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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粮马镇时天已经黑了,南湘在粮马镇有一套院子,只为去山门寺时歇脚之用。
整个院子都因主人造访而一片热闹,唯有靠近马棚的一间小屋子的门被紧紧锁着。这小屋子简陋得与整个院子格格不入,只有一张草席算是勉强睡人,窗户处的木栅栏挡不住一点寒风。
‘夜香奴’跪在小屋正中,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惩罚,三年来从未中断。她的腰背再也无法挺直,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颤抖。
可今晚还没结束,那二十鞭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不是那么好受的,好在出门在外没人与她抢食,晚饭总算是吃饱了。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很快应十九进来,他腰间挂着鞭子,手里拿着一碗汤药。
“堂主吩咐,要你喝了这碗药。”
‘夜香奴’瞥了一眼,人却没有动。
“都是大补之物,我看着下人熬的。”应十九又道,随后苦笑,“若是毒药,只怕你立刻就喝了。”
可这次应十九没有尊重‘夜香奴’的选择,他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干脆一只手钳住她下颚,另一只手端着药,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
“应七,你为什么……”应十九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如今已皆大欢喜,只要你点点头,立刻就能与主上双宿双飞,为何……”
话说到一半,应十九又放弃了。
“二十鞭子,主上赏的,你且受着吧。”
说完,应十九站到‘夜香奴’身后,接连三鞭就打在‘夜香奴’身上。
并未见血。
“你这样,不合规矩。”‘夜香奴’道。
“那是影卫的规矩!你如今只是璇玑堂刷恭桶的奴仆,还配用影卫的规矩?”
是了,责打奴仆,轻了重了,无人在意。‘夜香奴’低头,不再辩驳。
二十鞭过后,隔着衣服几乎看不出什么伤。
“哼。”应十九收了鞭子,心情十分糟糕,他转身出去,复又回来,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崭新的棉花被褥,“我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们的闲事!”
有个疑问,是叫原来的《她的影卫》更好,还是现在的《借刀》更有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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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门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