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堂,刚刚欺负过“夜香奴”的三个学徒正在夜间训练,除了他们还有二十几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孩子。
教习的鞭子从不手软,有的学徒被抽得哭爹喊娘,可惜这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年纪,只需稍稍放松些,他们就又回到了原本散漫的样子。
副堂主应十九不知何时过来,他似乎永远匆匆忙忙。
“丁十二、丁十八、丁二十四。”声音冰冷,无端便能吓哭几个孩子。
这三人出列。
“堂主吩咐,杀。”
话音刚落,应十九手起刀落,三颗人头骨碌碌落地。
他头也没回地走了,留下一众学徒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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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镜里,映照着二十四岁女子的身影,她仿佛很年轻,又仿佛已经老了。这八年,大家都经历了太多太多。谁能想到,八年前还是一个国公府三等小女史的人,八年后成了祸国妖妃、璇玑堂堂主。
厚重的妆和繁多的金银珠宝只给她添了更多疲惫,她仿佛有些害怕,在门窗紧闭也挡不住的丝丝秋风里抱紧自己。
“姑姑。”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过来,门外映出她的影子。
“姑姑,我是兆儿。”
余兆儿进来,手里拿着个食盒,她将食盒摆在桌上。
“听说姑姑回来,吴嬷嬷特意留了你最爱吃的油煎小鱼,姑姑尝尝。”
南湘咧了咧嘴角,刚想拿筷子,透过薄薄的纱帘看见了跪在内室的身影,忽然胃口全无,其实爱吃鱼的从来都不是她。
“姑姑?”余兆儿也望过去,“是应七姑姑?”
南湘收起了“夜香奴”面前的乖戾,似乎只是一个慈祥的姑姑,她摸了摸余兆儿的头。
“姑姑,兆儿拿给应七一些吧,她肯定饿了。”余兆儿似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眼中又有三分狡黠。
南湘兀自笑了笑,终于知道这丫头来的目的,她对着里面的身影道:“既然兆儿为你求情,允你休息一晚。明晚照旧,一会儿都不能少。”
余兆儿欢欢喜喜地端着那盘鱼去找‘夜香奴’,似乎食盒里还有一碗粥。
“应七姑姑,你快吃吧。姑姑说了今儿你可以休息,兆儿都好久没见过你了。”
气氛似乎僵了一会儿,然后纱帘里传来了细微的咀嚼声。
“是吴嬷嬷亲手做的,特别好吃。”余兆儿语气轻快,似乎想要给‘夜香奴’争取更多的时间,她问,“姑姑,我一直不知道,你跟应七是怎么相识的?”
南湘目光渐渐变得悠远,似乎也想起了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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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京郊西北,有一片枫树林,到了秋天,红叶纷纷扬扬地,打着旋儿随风飘落,独有一番美景,届时更是人潮攒动,各家小姐、公子们多汇聚于此。可眼下还是春寒料峭,这枫叶林里极少有人往来,偶尔有行人经过,也是瑟缩着裹紧棉衣,就匆匆走了。
偏偏二月十九这天,枫树林无名亭里一片热闹,那是镇国公府云华县主和她几个小姐妹相约来此,支了炭火盆子正在烤肉。带了一水儿的香车宝马排在山路上,二三十个大小女史、嬷嬷伺候在一边。
小姐们说说笑笑,穿着上好的狐裘斗篷,也不嫌冷,偶尔吃些肉、喝点上好的花雕酒,硬是到了天快黑还流连忘返。
站在云华县主身后的女史南湘却早已经冻透了,她的鞋不是很厚,衣裳也只是夹了一层薄薄的棉,半个时辰前她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脚在哪里,身上也是越发僵硬,虽有炭火盆,可那是紧着小姐们用的,次一圈还有小姐们的贴身大丫头们围着,南湘这样的下等女史,已经只能任凭冷风钻入全身了。
可她不敢动,甚至不敢搓搓手,因为她知道,自己被带来就是县主的脸面,与那马车上的华盖,围在亭子周围的绣花屏风,亦或者戴在县主头上的金钗没有什么差别,一旦败了主人的兴致,等着她的只能是被丢弃。
或许还不如那八宝篡凤的金钗,据说那是先国公夫人留给县主的,天底下仅此一件。可天底下有多少十五六岁的小女史呢?南湘不知道,单单镇国公府里她就数不过来。
南湘九岁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十岁因长得好、话又少进了国公府,到现在十六岁,整整六年时间,带过南湘的老嬷嬷和与她一起洒扫盛华院的几个小姐妹都说她聪明,但南湘的聪明不在于多能言善辩、多会抢风头,她不会表现出太多,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默默地听着、记着,小心翼翼地活着。
南湘正在祈祷主子们快些尽兴,快些回府。就在她以为这一天就要这样波澜不惊地结束时,忽然从林子里窜出了十七八个黑衣人!
县主这次算是微服出行,没有带很多侍卫在身边,毕竟除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荡子,谁会无端唐突这些闺阁小姐呢?更不用说刺杀。
可这次偏偏就被南湘遇上了。
五位姑娘吓得惊叫连连,其中一位不小心踢翻了炭火,上面的烤肉滋滋啦啦地落了满地。还好有两位老嬷嬷将她们护在身后,没有伤到谁。
南湘下意识地往前瞥了一眼,就看见一个侍卫人头咕噜噜地向自己滚了过来,南湘当即眼圈一红,吓得哭了出来,可或许是习惯了沉默,在一片尖叫声中,她还是默默地愣在原地。
倏忽间她瞥见一个人影冲出无名亭,虽然不敢抬头,但从衣角的细节南湘也知道那正是自己的主子云华县主。
云华县主从小习武,但并不多高深,甚至从来没真正与谁交手过,每次打赢了某个故意让着她的王府侍卫,她都觉得自己的武艺很高强。
南湘颤抖着抬了抬头,只见各府侍卫已经倒下一片,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二十几人,眼看就要杀到无名亭了。云华县主冲出去后才与人过了两招就败下阵来,好在因为只出了两招,她走的不远,就在对方一个黑衣人一剑刺来时,云华县主一闪身躲开,可那人似乎不依不饶,仍旧往前。
眼看云华县主躲不过了!
几乎同时,南湘感到背后有一股巨力抓住自己,把自己往前送了两步,她身后除了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各府侍女,就只有刚刚铩羽而归的云华县主!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南湘只觉得胸口一痛,这才看到刚刚那个黑衣刺客的剑正好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她明白,自己这是被姑娘拿来挡剑了。
剧痛瞬间爆发,身上所有的力气消失,南湘眼前一黑软软地跌倒,不过她没有立刻昏迷,只是已经不能再发出声音。
她看见自己的血流成了一滩,看见黑衣刺客一步步逼近,侍卫死伤大半,刺客却只伤了五六个。忽然四个同样的黑衣人不知从哪里窜出,他们武艺极高,身法凌厉,不过片刻就把十多名黑衣刺客一一抹了脖子。
“快走,快!”
南湘听见云华县主大喊。
她以为至少会有人把她台上马车,可是她太天真了,姑娘们甚至侍女们从她身上跨过,没有一个人来看看她是否还活着,南湘看着她们上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她才开始渐渐明白,自己被放弃了,她,要死了。
南湘如坠冰窟,是了,这就是当奴才的命,画本子里死一两个奴才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要死了啊,如果说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眼前恍恍惚惚出现小时候在父母身边时的样子,她还想回到小时候,再到那颗大榆树下,去晒一整天的太阳。
昏迷前,她仿佛看见一双黑皮靴来到自己面前,一个黑布蒙面的人俯下身,正试图查看她的情况。
南湘是在一处十分破旧的小屋里醒来的,才睁眼就透过棚顶看见了乌云密布的天空,侧头发现小屋的墙也塌了好大一块,而她除了身下的干稻草,身上还盖着一件棉衣。这棉衣虽然不厚,但比她那只有薄薄一层夹棉的棉衣要扎实很多,也很暖和。
不远处生着火,火苗很旺,所以这破旧不堪的小屋里还有些许温暖。
她想起昏迷前走到她身边的人,她看不清对方长相,甚至分不清男女,是他救了我?南湘一动,胸口处剧痛,她才想起自己是受了重伤的。
就在这时有什么人挡住了门口的阳光,南湘微微抬头首先看到的是一身黑衣!她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刺客还是国公府的人。
“你、你是……”嗓子如刀割一样疼,南湘见身边的瓦罐里有水,喝了几口才好了些。
“我是国公身边的影卫,应七。”
竟然是个有些沙哑的女声。
南湘放心下来,她知道国公身边有几个极厉害的影卫,其中只有一个女子,据说偶尔会保护在县主身边,但南湘从未见过。
“你……”南湘心里有几分窃喜,“是县主要你救我的吗?”
“不是。”应七惜字如金。
“那、那是……”南湘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国公府。
“我见你还有气,到安全的地方后,又折返回来。”
南湘动作一顿,双目低垂,原来她能活到现在全凭应七一时心善,而推她挡刀的县主……
“我们怎么在这儿?不回府里吗?”
“你身子太弱,不宜挪动,随后大雪封路,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