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越发诡异了。
眼看着路面的积水有褪去的迹象,又迎来一场局地特大暴雨,今年的汛期几乎是比往年多了一半,有提前入冬的迹象。
楼道像是大号的冷藏室,响雷劈过,忽闪着是要断了电。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四十分钟过去了,这已经是他第八次拨通电话,‘嘟嘟’声后,页面显示网约车的排队显示还在一百多位。黑了屏,江霁泽踹了一脚墙面,低骂声被骤然打开的大门携带进来的雨声覆盖。
“诶?霁泽,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进来的男人是个方圆脸、鹰钩鼻,带着格纹灰色围巾,一手拿着黑色的雨伞,一手关上大门,江霁泽下意识地往他的鼻边看去,秦与坤点了痣没多久,谁都多注意两眼。
他撤了眼神,随口说道:“没人接呢,这会儿不好打车。”
“你也不知道去表演教室里坐着,这儿地暖都没有。”秦与坤转过头去,‘啧’了一声,为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呢。干脆我送你回去得了。”
他倒是想,不过庄园在城郊,自己早就跟宿廷约好了时间,电话打不通,人又来接了怎么办。
“算了吧,我再等会儿。”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刚打开手机就来了电量提示,只得又关上。
没等他再抬头,秦与坤脖子上那条围巾就缠上了他的脖颈。他夺住秦与坤的手,自顾自把围巾取下:“没事儿,我用不着,哪儿那么冷。”
“别了,你一碰我手,我冰得差点没哆嗦。”秦与坤说着坐在他旁边,抬手拦他的动作,围巾差点直接掩住江霁泽的脸。
听他这么说,江霁泽也没再反驳,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把电话拨了过去,仍然是是关机的状态。
秦与坤盯了一眼屏幕,“在给司机打吗?”
他愣了愣,“算是吧。”
“你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手机也没电了,不如去我家里坐着等,他肯定会想办法联系你。”秦与坤歪头看他,带着机械表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腿上,温和间带着三分儒雅。
按道理,他们也没熟到去家里做客的地步,这人的热心来得怪怪的。他一口拒绝道:“不用。”
“好吧,不过我还是劝你尽快处置了这种......”
“呜——”
听见汽车鸣笛声,江霁泽像是有预感似的冲了出去,确认了车牌,也没想着借秦与坤的伞,一溜烟儿地跑过去,爬上了副驾。
“操,你他妈怎么迟到这么久?电话也不接!你想冷死我啊?”江霁泽身上湿漉漉的,脑袋往他发红的下眼睑滴水,睁圆的眼瞪着宿廷看。
对方压根没看他,眼神只盯着他脖颈处的围巾,手捻动着就要打开的伞柄,一时忘了收好。
“你哑巴了?”江霁泽没忍住骂道。
宿廷看向窗外,又侧过脸去,把伞放在一旁,拿出扶手箱里的纸巾递给他,才缓缓道:“一开始静音了,后来没电了,我赶着过来,就没充。”
“别他妈为着自己的私事儿晾着我,”江霁泽扯出宿廷手里的抽纸,往自己头上抹,委屈地冷哼道,“花着小爷我的钱,还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他取下挂了水的围巾,嘴巴微张,“这玩意儿都忘了。”江霁泽回头去看,秦与坤打着那把黑伞,正好走到车边,笑着叩了两声窗户。
窗户摁下,江霁泽扯弄着手里的围巾,抱歉道:“谢了哥,东西我给毁了,下次给你带个新的。”
“没什么的,赶紧走吧。”
“行,那......”没等江霁泽说完,车已经被一脚油门踩飞了出去,人影被远远地甩在后头,窗户也被关上,搞得他一脸懵。
这人今天是发了疯吧。
主驾驶那人再没看过他一眼,跟平日里任他使唤欺负的那个宿廷简直是判若两人,自己都没生他气了,他还气上了。
城郊的雷雨更是嚣张,山道泥水混流,可比白昼。
下了车,江霁泽用宿廷的权限给自己开了门,拎着包就沿着廊道上楼去,都走到二楼了,回头向下一瞥,人都还没进屋,不知道又去哪儿了。
他瘪嘴,心里头又窝了火,攥紧了包继续上楼,谁知道没走几步,他竟忽地坠入了黑暗。
竟然停电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站在阶梯上进退两难,只得掏出手机照明,往楼下走去。
他把包丢在大厅里,走向地库,左右晃着光,那辆大G明明停在原地,愣是没见着人。
“宿廷?”无人回应。
手电也没灭了,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到备用电源。
津液淌过咽喉,他慢慢靠着墙摸索,想要沿着楼道上去,先去找住在堡楼另一侧的其他家佣。
忽地,他的手腕被拉住。
“我在这。”声音从台阶下传来,呼吸随着脚步声渐渐平行他,再高于他,“应该是配电设施出了问题,我不懂,只能明天找人来看。”
他抓上旁边人裸露的半条手臂,慢声问道:“是因为雷雨吗?”
“应该不是,输电会配有接地线,可能跟天气关系不大。走吧,先回房间,这里冷。”说着,宿廷带着他摸索着上楼,提醒着他前路,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走到了江霁泽的房间。
门被推开,轰隆声划破落地窗,窗外的风晃荡着古树,屋内的蓝光爬上洁白的床铺,又猛地消失。
他洗漱好后被安置在床边,发个呆的功夫,脚已经泡上了热水。
“唔,舒服。”江霁泽轻呼一声,等宿廷的时候冻了脚,一时没缓过劲来,这下子终于是血脉舒张了。
背着光的人就要往外走,被江霁泽一把叫住:“你去哪儿啊?
“拿毛巾。”
也对,拿个毛巾而已,自己紧张什么。
他蹙眉低想,等到宿廷回来,把毛巾搭在椅子上,又要往外走,江霁泽终于是禁不住道:“你就在这。”
“今天的牛奶还没喝。”宿廷转过身来,有些无奈道。
他脱口而出:“那就不喝了呗,我早就长不高了,我妈从小给我养的习惯,也该改改了。”
江霁泽见他无动于衷,又抬头示意道:“把椅子拿过来,坐这儿。”
只是愣了愣,椅子便被宿廷放在床边,他倚坐在一旁,昏暗中几乎难以看清他的脸,却能够感受他斜睨着江霁泽,很是冰冷。
“你还生气呢?”江霁泽半玩笑式的调侃他,“搁这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眼前人垂眼勾唇,只说:“拍卖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他哼哼两声,识趣地不再提,只是静坐着听雨声。
或许是赛车手的缘故,他最不喜欢雨战,就是因雨推迟也是极其碍事,连带着不喜欢下雨。不过这会儿,有个人陪着,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毛巾。”江霁泽把脚搭在一边,伸出手,对他揽了揽。
厚实柔软的触感袭上脚心,在江霁泽无措的眼神中,宿廷一手握着他的小腿,一手抹净了水渍放在床上,又抬起另一只脚重复动作。
看来真是没生气,不过...未免也太敬业了些?
他换上床边准备好的真丝睡衣,钻进被窝,瞧着宿廷倒了水,又把他薅得满床的衣物挂起来,或者放到脏衣篮里。
直到把这些都做完,他从衣帽间里走出来,柔声请示道:“我今天可以休息了吗,小少爷。”
“要不——你就在这睡吧,有点儿黑。”江霁泽紧裹着雪白的被褥,弯着身子,眼睛里透露着为难和心虚。
站在脚边那人望着江霁泽挑眉,不可名状的眼神落在他身边,紧而看向床尾的长榻,“那我睡这里吧。”
尾榻很窄,长度只够容下宿廷一半的身子,要这么睡着,恐怕今晚是相当难捱了。
他‘啊’一声,只道:“那儿怎么睡啊,你上床来,我允许你一次,又没人知道。”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只见他在黑暗里动作片刻,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多余的床单被褥,利落地就往地上铺。
江霁泽挪到边上,头靠在床沿上等着人铺完。宿廷蹲下身,对他说:“这样就行了,夜里黑,要做什么都叫我。”
这举动倒让他哼笑,转了个身,仰着调侃他,“呵害,你还挺守规矩的啊,就你那厨艺,还真不知道我爸怎么挑上你的,现在可是知道了。”
那人不置可否,转过身倚靠着床边,现在已经听不见雷声了。
雨幕逐渐单薄,江霁泽就这么斜躺着睨着他的脑后,看不透这人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踏实,又实在是困,合上了眼。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江霁泽忙着准备专项艺考,已经好久没有回学校,由于半期测试的提前,他决定回学校看看落下的功课和卷册。
午阳斜至,他循着楼廊,打开教室的后门,在众目睽睽下,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把塞满了的空白卷子全拿出来,放进包里。
“快看,是江霁泽——”
“我去,他真的回来了!你们谁去问问超话那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
那些熟悉的脸偷摸着用奇怪的眼神瞥他,教室里犹是备满了火药,就着他这零星的火苗,引得是熯天炽地。
再懵他也该知道,自己身上怕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旁边的座位迅速被贺阳礼占用,他顾盼四周,低声吼道:“不是,你回来干什么?”
“等、等等。”他只觉得脑子跟浆糊似的,摆头呵笑,“我寻思着,我也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就那天在操场的事儿也不至于吧,这大半个月了,况且谁不知道我啥样。”
谁知道,贺阳礼还没说出口,就侧过脸去狠笑了一嘴,被江霁泽狠踹一脚,才说:“我也是才知道,据说最近网上有一篇爆火出圈儿的漫画,主角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逡巡着眼,被勾得来了兴趣,拿出手机,道:“什么名儿,我看看。”
“别了。”贺阳礼把他的手机夺过,“我劝你别看,要一会儿你骂娘,我可躲得远远儿的。”
这话可把江霁泽激得愣住,迟疑道:“那种?”
“那、那倒不是。”贺阳礼深吸一口气,指着他要他保证,“听着啊,别把手机给摔了,更别直接冲到二十班去说理。”
他不耐地抬了抬下巴,等着贺阳礼给他一搜,名为《二次转置》的漫画封页上便是一张复制版的江霁泽,连眼尾的泪痣也不差。看着再普通不过的校园题材,画师却采用厚涂技法,每个分镜单拎出来也足够亮眼。
眼睛从屏幕转向贺阳礼,他缓缓道:“这可不像普通漫画的水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看阅读量破三十万了,这可是**漫画,认识你的,不认识你的,现在全知道你了!”贺阳礼急得差点吼出声,顾及着周围的眼光,只得憋回肚子里。
江霁泽似乎并不在意地快速滑动着屏幕,慢道:“不就是篇漫画吗......就是剧情也太没意思了。要是我来画,就得搞场校园版生化危机,让二十班那些鼻孔看人的小身板儿主动跟咱们结队。”
他的手指停在男配捏住他的手腕,缓缓逼近的一幕,明晃晃的素戒扎眼,那些乱七八糟的暧昧文字录入他的脑子,却根本无法适配。
宕机了。
他被贺阳礼一把摁住肩膀,只见人躬下身来,咽了唾沫,认真道:“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这俩字儿是终于钻进了江霁泽耳朵里似的,他迟疑着抬头道:“操,男的跟男的?”
“是了,你还是下面那个。”
迎着他瞪圆了的眼和微张的嘴,贺阳礼又问:“你认得漫画里另外这个男的吗?”
江霁泽憋红了脸,骂道:“我他妈认得个屁,哪条疯狗玩得恶作剧,老子要把他......”
“得了,再看这个。”
贺阳礼拿过手机,翻出《二次转置》超话,里面尽是他的真名和年级上乱七八糟的名人。
置顶的竟然是一篇主题为猜测神秘画手真实身份的投票,他点击进入,从一众人名里逮到了‘庄岐’,对贺阳礼问道:“怎么有他?”
对方随意地点了一个人名,显示出庄岐高达八千多的票数,呵道:“现在呼声最高的就是他,记得咱们那回争场地的事儿吧,早就有人给你们俩写同人文了。”
江霁泽只觉得心肺烧得慌,黏糊的唾液在咽喉中滚动,压抑着阀门。他关掉手机放进包里,讽刺道:
“老子压根儿没放心上,他竟然还先宣战了?等着吧,这回可得教训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