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里的警报声呜呜作响,骨节分明的手拾出手机,频繁闪烁地红色信号正在环绕着漂红的盘山公路向山顶驰去。
无人机扫描出绘像,那辆sf90冒着雨奔命似的甩着红色屁股漂移,主驾驶是个眼角带痣的漂亮男孩儿,手指跟着潮乐的音律有一搭没一搭打击在方向盘上,试图掩盖手机振动引发神经紧绷的异样。
一脚油门,流畅的车身梭上山顶,抵在庄园的大铁门前,声浪澎湃。他高频地按着喇叭,昏暗的堡楼像是没有半分生机,让人想撞得稀烂。
“人呢?”
江霁泽俯下脖颈打量这铁门,周围的拦网不知道是否通了电。警卫亭的窗边晃着的人影抵近,抹掉了窗雾,对上江霁泽的眼睛,慌忙摁开了大门。
他转身把车开进了圃园车道,沿着记忆拐进地库,黑乎乎的地下一层乍然敞亮。尾翼的那圈‘写轮眼’熄灭,他拽着不知道哪家品牌送的湾鳄皮背包走上瓷阶,来到单向玻璃门前,眉眼深邃的瓜子脸对准扫描屏,发出尖鸣的警报声。
真是坏了。
江霁泽忍着刺耳的声音,从驾驶室拿出安全锤,三步作两步就要敲碎玻璃门和叫个不停的识别器。
抬眼一看,英挺的背影已经站在识别器前,消除了警报。
江霁泽轻挑眉尖,待到男人转过身来,侧光打过高挺的鼻梁,形成一面伦勃朗光,像是某个瞬间的重影。
那人直盯着他,又垂下眼,江霁泽顺着他的眼神向自己脖颈上的玉面佛牌吊坠看去,才发觉它掉了出来。
江霁泽摩挲着把佛牌塞回衣领里,把背包抛给他,喊道:“喂,接着!”
男人伸手接住,江霁泽又从前备箱里拿出琴包向他走来,展示道:“你是新来的吧,会打理小提琴吗?”
他眯了眯眼,目不斜视地沉声应道:“会。”
“那就行。”江霁泽把琴塞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廊,那根带着素戒的左手手指挑转着钥匙圈乱晃,又被他攥回手心。
他穿过一个个落地窗,细针红雨似山倒瀑布,止于脚下。简约欧式的休闲式客厅采用嵌入式的地座,红色角砾岩酒柜挨着鎏金边桌,闲置着艺术品珍玩,另一侧摆放着棕榈纹长桌和三两橱柜。
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处庄园了,记得是老爷子早年从一个急用钱的富商手里接过手的,没住多久就搬去了东城区。
“我来这住的事儿别跟我爸提啊,这会儿他把我的权限关了,你得随时跟着我。”
江霁泽吩咐着顾盼大厅和窗外的园圃,疑惑道,“怎么这儿一个佣人都没有?”
男人解释说:“放假了。”
“放假不也得留人做事儿啊。”江霁泽不满地夺过背包,向餐桌走去,拿出电脑打开,“这会儿人都不在,就得你给我做饭了。我不吃姜蒜辣椒,青花椒和椒油,蔬菜除了空心菜和白菜其他都不吃,带刺的带壳的生的不吃,还有内脏不吃。”
他想了想,继续说,“还有饭后水果和睡前牛奶,记得每天早晨把我的衣服熨好挂在衣帽间,学校不能开车,你得早晚接送我,不能迟到,随叫随到。”
“对了,你叫什么名儿?”江霁泽侧脸去瞥他,那人偏着头扯唇,眼神里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味道。
“宿廷。”他转而轻笑,长睫掩去半边瞳色。
江霁泽点了点头,“行,忙去吧。”
说着,他便低头研究自己电脑里的轮毂设计图,只感到宿廷走进了厨房,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震动声又起。
他蹙眉,拿着手机向门廊外走去。
“喂,妈。”
“听见了嘛?”那边传来若隐若现的播报音,又接着说,“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准备登机来京城了哦。”
江霁泽有些支支吾吾,不耐道:“您不就兴师问罪呢吗,我又不想挨骂。”
她轻哼一声,“这回我要站你爸那边了啊,谁家好孩子混娱乐圈那种地方的呀?你就安安分分地在京城读个大学,不然出国去玩一圈再回家来,想进哪个单位搞不定的?”
“不是那回事儿,你压根儿不懂那滋味儿。”
江霁泽拢了拢皮衣,风把雨絮搅得乱飘,险些裹上人身,“我长这么大,走哪儿都有人认得我。可他们哪儿是认得我,那是认得我老子,我早不爽了,怎么着我以后也得比他有名。前年他把我从F2赛场上揪下来,这回我不能让他又再断了我的路。”
“哪个要挡你的路了,你不晓得那个比赛有人还死在里头了哇?”
江母有些气高,旁边像是有人对她说话,她缓了缓继续道,“要想有本事,帮着你舅舅打理生意也可以呀,虽然你那脑子是不咋地的,那也比进那个圈子好吧?”
“好了妈,不说了。”江霁泽回过头望了望,系着围裙的宿廷正站在自己的电脑端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面传来声音,“注意安全哦,别跟你爸犟。”
“放心吧啊。”江霁泽挂断电话,向餐桌走去,粉蒸肉和蟹黄豆腐的香味溢满大厅。
他坐回餐桌边,对正在卸下围裙的宿廷挑眉道:“瞧你盯着我设计的轮毂看,怎么,你懂赛车?”
宿廷边将围裙放进橱柜,回应道:“不懂,只是在金港玩过几次。”说着,他盛了饭放在江霁泽手边,坐在对面,看着他弯了弯嘴角。
“我有辆涂装大牛停在金港,你下次去借你玩玩儿。”江霁泽眉眼舒展,夹了五花肉直往嘴里送,可嘴里传来的腻味直往脑袋上冲。
他又舀了一块蟹黄豆腐,尽管不鲜嫩入味,但算是能入口。
江霁泽搅弄着口腔里的余味,抬头盯着宿廷,心想他自认也不算挑食,难道这人的厨艺没被培训过吗?等老爷子哪天要跟自己和好了,就找个时机给他换掉。
“怎么了。”宿廷沉声问他。
江霁泽摇摇头,尽可能憋出笑意来,“没事儿,还行,挺好的。”
宿廷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向楼廊走去,“你还记得自己住哪个房间吗。”
“嗯......三楼中庭,圣像雕塑旁边那间。”
没等江霁泽说完,宿廷已经没了影儿。
吃完饭后,眼见外头的圃园完全隐进了黑夜,江霁泽循着弯梯上去,穹顶的水晶灯影浮游在两侧的壁画上。他打开那扇门,宿廷正好从衣帽间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他前几年穿过的衣服,怔了一瞬。
宿廷抢先说道:“这些应该穿不了了。”
“我还以为早扔了。”江霁泽上前把衣服抖开看,呵笑道,“这都是我多久以前穿的了,八年级吧?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来着。我想着这儿有衣服,忘了都穿不下了。”
他把衣服随意地扔给宿廷:“都处理了吧,过两天我叫人另外送来。”
“好。”
宿廷拿着衣服离开房间后,江霁泽走到书桌旁摩挲着挂立着的琴,他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至于在哪,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江霁泽渐渐发现宿廷虽然总是不够细致,但好在说一次就明白了,这份工作他也算是做得稳妥,越使越顺心。反倒是老爷子那儿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这老头儿憋的什么坏。
江霁泽想着,汩汩清水流入咽喉。
他坐在操场的升旗台边,吵闹谩骂声冲击着耳膜,只听个大概,也就是在争抢篮球场地。他本来是热闹也懒得看,却不巧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怎么,学校是你开的啊?这地儿写你名字了?你说让就让啊——”
“手拿开。”
“你敢动岐哥一下试试?”
江霁泽一边走过去,一边往人群里头瞟,穿着汗衫的黑皮壮哥围着中间什么人,气势威逼,对方比那人高了半个头,垂着眼一脸鄙夷相。循着两人的背隙就能看见那个挂了疤痕的后颈,果然是贺阳礼那小子。
“得了啊!”江霁泽抬声呵道,扒开那两个体育生,握住贺阳礼揪着对方衣领的拳头,撕扯了嘴角对那人说,“庄小少爷人精骨弱的,是该多练练。贺阳礼,你怎么这点儿同窗怜惜之心都没有?”
江霁泽回头去看贺阳礼的表情,那叫一个红得憋屈。他耸了耸鼻子,收回了手,不耐道:“走、走!”
等人都散了,江霁泽迎上庄岐傲慢的眼神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身后远远传来二十班那帮人愤懑的声音:“岐哥,十七班那帮废物这么嚣张,就该教训教训。”
“你傻啊?其他人好说,姓江的你也敢惹?”
人声渐弱,江霁泽沿着操场寻了几圈也不见贺阳礼的踪影,他找到刚才那几个体育生,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这小子不会真生气了吧?
江霁泽想着,不禁笑出声,想到贺阳礼不高兴那时候老喜欢躲到操场后面的小树林里,又朝那里面走去,果不其然,一股尼古丁的味道侵入鼻腔。他快步循着味儿走过去,逮着地上蹲着那人手上的玩意儿就给踩了。
“靠。”贺阳礼抬眼瞪他,“神经。”
江霁泽双手揣兜,撇过头呵笑,“恨我吧,恨我没让你被处分,没让你老子打残了你。”
贺阳礼剜他一眼,拿纸把东西包住,踹进裤包里,喃喃道:“他才没时间管我,没比你爱管闲事儿。”
“真不知道你跟庄岐较个什么劲,虽然他鼻孔朝天的冷脸欠揍,但你也不想着他爸就是个导演,你跟他一换一,脏了贺老的名声,还是你先动手。”
贺阳礼站起身来,“还说我,你离家出走这事儿,怕是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那才不一样。”江霁泽说着,领着人向树林外走去,想到什么,又说,“嘶,难道是因为他们班那个满头发辫的洋娃娃?叫谢什么来着?你不是挺喜欢那个女生的。”
见贺阳礼眼神飘忽又瘪嘴不说,叉着腰跟在后头,他知道猜对了,轻笑道:“得了,嘴都快撅到太平洋去了。”
“那姓庄的是厉害,回回都是第一,比谢淼高那么十几分,那他也不能说谢淼是什么‘千年老二’、‘垫脚石’什么的吧?”
江霁泽挑眉,缓缓点头,轻笑道:“是挺恶心的,但你要就这么跟他刚,老梁指定不帮你,回头喜提一个月公区大扫除。老师么,都喜欢成绩好的乖学生。”
贺阳礼哼笑出声,攀上江霁泽的肩膀向自动售货机走去,又掏出几个硬币捅进去,应声说:“下回记得了。”
他选了个按钮,汽水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对了,周六艺术馆有画展陪我去呗,这回谢淼是承办方。”贺阳礼用手膀碰了碰江霁泽,后者蹙眉,盯着他没说话。他瞪着人再出声,有些威胁的意味,“嗯?!”
江霁泽妥协地点了点头,夺过汽水喝下:“嗯。”
贺阳礼摇头晃脑地直哼哼,这才算是满意了。铃声响起,贺阳礼揽着江霁泽向高中楼走去。上了一下午的课,江霁泽昏昏欲睡,朦胧间梦见自己真成了大明星。
“江霁泽,老梁叫你呢!”
思绪清晰起来,江霁泽逆着落阳眯了眯眼,等人回过神来向外走,停在了办公室外头。他往里瞅,办公室没人,老梁拧了保温杯喝水,又关上手边的会议手札。
“进来吧!”老梁轻掀眼皮,余光里早就瞥到了他,低喊道。
江霁泽直了身走进去,扯着笑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啊?”老梁怒得面目狰狞,眼镜好似都歪了,“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滑十一名,还在带着班上同学跟二十班的人差点打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霁泽只觉得好笑,“那跟我有什么——”
“还狡辩?”老梁似是咬牙切齿,手抻直了乱抖,指着黑漆漆的木头桌子一阵猛戳,“是想让我帮你把家长叫到学校来,看看你做的那些事吗?”
“得、得。你爱叫叫。”这话一出,江霁泽翻上天的白眼登时拧了回来。他是有些后悔的,就赌老梁真叫还是假叫,要是真叫,自己准被抓回去。
真该赌吗?屁!
江霁泽吞下刀似的唾沫,只听老梁红着脸,抡着眼珠子像是说不出话来,吞吐道:“把你家长电话,写下来。”
幸好。
江霁泽心头一笑,低头想了会,挥笔写下宿廷的电话,一拍桌案道:“喏,嗯,我哥。”
等老梁捏着眼镜仔细端详,他忙说一声“我走了啊”,得老梁摆手,才扶着后脑勺不耐地离开了,他只以为老梁做做样子不敢打,谁知道真一个电话给宿廷拨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