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起居室,而是一间书房。
高大的男人影子背对着布兰温站在窗边,室内昏暗的光线将他好看的身形模糊得朦胧,但却不失冷峻和存在感。尤安侧转上半身,眉骨凸出,眉峰黑而俊逸,那双属于夜色的暗眸依旧令人无法捕捉它的情绪。
“怎么了?刚刚走神了一下,你在喊我?”尤安从远处朦胧的黑暗里走出来,客厅的灯光撒在他的身上。
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转瞬的错觉很快让布兰温忘却,那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也消失不见。
布兰温道:“面已经做好了。”
尤安笑道:“那赶紧去吃吧,面一会儿坨了。”他跟上布兰温的脚步,并反手将门关上。在门缝合上的最后间隙,尤安回眸盯着那道门缝,眼神凛冽藏锋。
然而布兰温却突然停下转身,尤安一回头差点和他撞上,幸好及时停下脚。
这是自认识以来,俩人相对而立,距离最近的一次。
只要布兰温一抬头,就会撞上头顶上的下颌。
但布兰温一直低着头,他问:“教授,你的手怎么了?”
尤安抬起那只掌心缠着绷带的左手,扶了下镜框,“没怎么,杯子不小心碰碎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先去吃饭吧。”
然而布兰温没有转身走,目光在那只手上的手上停留两秒,下一秒,布兰温伸手抓住那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
“有血渗出来了。”
尤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刚动一下,手腕就被紧攥着,布兰温转身拉着他往前走,“再重新包扎一下吧。”
圈在手腕上的那道力气不算大,轻轻一挣就能挣开。
镜片后那暗藏的深邃眼神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尤安跟上了他的脚步。
手腕的肌肤贴触着温热的掌心,那温度像是一点火星,从皮肤蔓延进血管,慢慢地点燃全身的血液,再一路烧到五脏六腑。
从喉咙里有一股股火热的气息要涌出。
尤安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两下,垂在身侧安好的右手死死地攥成拳,左手则保持着毫无异样。
“桌子下也有医药箱。”尤安叮嘱,只要稍稍留意就能发现尾音透着一丝不稳。
但布兰温毫无察觉,他弯腰蹲下从小茶几的下一层找医药箱。
尤安盯着弯下的背脊,嘴角再次抽动一次,手腕上的温度已然褪下,但从鼻腔喷出的气息,灼热如岩浆。
因为忍耐,有一丝丝的血红蔓延上眼球。
尤安闭上眼,压抑着胸膛里翻飞的狂躁和接近崩溃的执念。
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还不能!
“终于摸到了。”布兰温拎出医药箱。
紧咬的后槽牙在听到布兰温的声音赫然松开,尤安面色如常地推了推眼镜,“布兰温,麻烦你了,包扎完后赶紧吃面吧。”
布兰温看了眼在沙发坐下的男人,打开医药箱,尤安教授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尤安教授,但为什么心里会有种怪怪的感觉。
没有多想,他坐到了男人的对面,将原先被血浸染的纱布拆开扔进垃圾桶。
新的绷带很快就包扎好,还在伤口涂抹了一层药。
布兰温有些心疼,手下的动作更轻柔了。
等两个人返回餐桌上的时候,碗里的面刚刚好,再晚来一会儿就成坨了。
浓郁的汤底、绵软的西红柿,卧在汤中的面上还铺了一层蛋花。
“很好吃。”尤安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布兰温笑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也不怎么会做饭……不过这要是有辣椒酱就好了。”
“辣椒酱?”
“我姑妈做的,甜辣口。”
“听起来貌似不错。”
“如果尤安教授喜欢,暑假过后我带点过来。”布兰温清澈的眼中闪着诚恳。
“好啊。”尤安夹起一筷子面,勾起嘴角。
味蕾久违地迎来舒适,血液在身体里更加快速地游走,尤安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
“隆隆——”天边不知何时响起滚雷。
布兰温朝着窗外看去,路灯孤零零地亮着,花圃里的花摇头晃脑。
等会儿要从尤安教授的家里借一把雨伞了。
吃完饭,布兰温率先抢过桌面上的一对碗筷,尤安没有阻拦任由他去。
厨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中间夹杂着瓷碗轻微的撞击声。
尤安依然坐在餐桌的椅子上,他侧头,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要下雨了。
他摘下眼镜放在桌上,闭着眼,两指缓慢地揉捏着山根。
今天午饭后,他看见了米诺那个粗佬的车,追上去纠缠一番,终于将目的得手——看见了那份布兰温补充的笔录。
那二十五分钟里,布兰温第一次的笔录只讲了前十分钟。
尤安揉捏的动作停下,缓慢睁开眼,这是布兰温也从厨房里出来。
布兰温擦了擦手上的水,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看着尤安教授:“看了时间,刚过八点,外面还没下雨我得赶紧回去了,家里的窗户还没关。”
尤安抬眸,没有立刻回应,他放下手才出声:“今晚住下吧,这里客房很多,随便挑一间。”
布兰温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真的得回去了,教授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就再坐一会,”尤安盯着他,“我记得第一节课下课,你不是有个问题想要和我讨论?现在正好我们都有空。”
布兰温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看向客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面映着璀璨如星的灯光。
“我当时……确实是有个问题。”
他当时站起来,只是为了能借和尤安教授探讨问题的机会,甩开安德里那帮人。
哪有什么问题……
好歹当时还有课本,现在脑袋空空。
布兰温忽然想到了奥拉笔记本上,在尤安教授课堂上记在边角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布兰温低头理了下袖扣。
“如果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神没有降下救赎,但恶魔却向他伸出手,他该怎么办?”
“那就向恶魔求救。”
尤安整理完袖扣抬头,目光清棱凌厉。
布兰温转头,目光从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移开,下一秒对上一双黑魆暗深的眼睛。
向……恶魔求救?
“一旦向恶魔求救,就相当与恶魔签订了变成恶魔的协议,难道变成恶魔也无所谓吗?”他问。
尤安没理会这语气中的不解,反问:
“如果能摆脱绝望,即使是恶魔这难道不是一个选择吗?”
空气陷入停滞,窗外一声闪电划过,惨白的天被照亮,风开始吹起窗边的窗帘。
布兰温回神,赶紧起身:“要刮风下雨了,我去关上窗户吧。”
走到窗边,他的脑海再次响起了一句话。
“把你的灵魂交给我,你就可以解脱了。”
他关上窗户,狂吹在脸上的风消止,自从脑子蹦出这句话,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挥之不去,满脑子的乱窜蹦跶。思绪混乱。
他看着桌边坐着的尤安教授,普通而又日常的举动,拿起眼镜用自己的袖角擦拭着。
布兰温道:“教授,趁着没下雨我先走了。”
尤安教授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茫然:“呀?这就要走了吗?这个问题不讨论了?”
布兰温赶紧笑道:“不、不是,太晚了,家里窗户没关,恐怕今晚要下场大雨,我怕淋湿了家里的东西。正好这个点,也好拦开车师傅。”
尤安站起身,薄薄的灯光落在他的肩上,他侧身推开椅子,优越的侧脸弧线分外挺俊。
“真的不留下来吗?”他再次问。
布兰温摇摇头,再次否决:“不了,教授。”
“那你等我。”
布兰温不解地盯着要上楼的人。
“伞在楼上储物室,给你拿一把,稍等。”
“好。”
灯火通明的客厅陷入布兰温一个人的安静之中,等了一会儿,楼上没人下来。
布兰温想,可能是教授不常用伞,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找到。
他再次走向靠窗的位置,庭院昏黄的路灯孤独伫立着,花草在它的脚下不断失去平衡,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对它们进行惨绝人寰的摧毁。
每一次,都好像要从土壤里被拽出来,但每一次都坚定地紧咬着泥土。
平滑的窗玻璃上映着布兰温的侧脸,他盯着一院子狂曳的花草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正在这时,天花板上的吊灯“滋”了一声,光突然被黑暗吞噬。
漫无边际的黑暗涌进庭院,涌进客厅。停电了。
布兰温抬头,看见吊灯残留的余辉一点点散去,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楼上一丝响动也没有。
这么久尤安教授为什么还没有下来?
……难道出了什么事?
“尤安教授?”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音量提高,宏亮的声音在宽敞黑漆的客厅回荡。
静岑岑。
布兰温凭借着印象摸索着走向旋转楼梯的方向,窗外偶尔的会有一道闪电照亮,赶紧辨认位置和方向。
他放慢脚步,二楼有很多间房间,但他不知道哪一间才是储物室。
“尤安教授?”
空荡荡。
走廊上有湿润的冷风吹过,有一股浅淡的馨香拂过。
“咯吱,咯吱——”
布兰温惊跳转身,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响伴随而来,原来是一扇没有关紧的门左右摇晃。
赫然松了一口气,正当要关上门的时候,只一眼,他看清了室内摆满的东西。
竟然……全都是艳红的玫瑰。
往后合上门的手,向前一推。
布兰温一只脚跨过,玫瑰醇郁的馨香扑鼻而来。架不住这么浓郁的香气,低头就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指腹揉了揉鼻端,身后被打开门的不知不觉间被轻悄悄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