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束花多少钱?”
花店主人是个中年妇女,她赶紧放下修建枝桠的剪刀,边在围裙上抹手,边走出来看。
“玫瑰花吗?花是附近的大棚种植的,上午才到,新鲜着,价格不便宜。”
“我买了。”布兰温放下花,从兜里摸钱。
老板娘眉开眼笑:“是个痛快人,那把零头抹去,给个整的就行。”
布兰温笑道:“谢谢老板娘,这花开得真好看。”
老板娘又热情地包扎了一下,问:“是要送人吗?”
“嗯。”
“那以后要是还想买花,随时欢迎来。”
“好。”
离开时,布兰温还祝老板娘生意兴隆。回到那间不算宽敞的单身公寓,他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将玫瑰花重新放在玻璃花瓶里,放在那张靠墙的桌子上。相框和那只布偶挨着花瓶。
布兰温弯腰凑近,娇艳欲滴的红色花瓣散发着醉人的馨香。
看着相框上露出甜美笑容的小女孩,布兰温用手指轻轻触摸着玻璃罩。
蕾娅拉,今天正巧看见花店,带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
一下午的时光悠悠流逝,布兰温终于睡了一个踏实安稳的午觉,下床后,就开始对照着奥拉的笔记本补习功课。
阳光从窗户流泻进来,玫瑰花的怒放和含苞映射成影,落在身后斑驳灰白的墙面上。光影在墙上一点点倾斜,从轮廓分明的黑白渐渐模糊边界,布兰温合上笔记本,伸了个懒腰。
六点钟到了吗?
他跳到床上从窗口一个刁钻的角度,看见不远处钟楼上的指针方向。
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教授就会出现在楼下吗?
想着,他已经收拾好桌面的课本,不自觉走到窗边,低头一看,竟然赫然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和靠在车门上抽烟的黑色人影。
布兰温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下一秒,似有所察,尤安教授扔掉烟头,两只手抄进裤兜,往后一抬头就和布兰温对视上。
鹰隼一般的目光,令布兰温简直避无可避,被精准直击。
不是幻觉,尤安教授竟然提前到了楼下!
布兰温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竟然一个闪身躲在了墙后,平复心跳两秒后,他懊恼万分,躲什么?这样太没礼貌了!会不会尤安教授会由此讨厌他?
但他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从六楼下楼梯到地面,一路上不知道是下楼太快,还是因为要去尤安教授的家,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布兰温喘着气跑到那道灰色的人影面前。
镜片后的目光直视打量:“跑什么?慢慢下来就好。”
“教授你等了多久?”布兰温心口起伏剧烈。
“不知道,没看表。上车吧。”
布兰温突然看见地上零零散散地堆着好些烟头,恐怕这些不是一时半会能抽完的。他这才发现教授的表情好像也不怎么对,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他坐上副驾驶,第三次坐上去,比上次更熟练了,但却更加紧张了。
尤安教授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女生们之间总是在传尤安教授的情人,会在家里遇见他的情人吗?
紧张局促,又有点隐隐的期待,还有一种对于未知的不安。
一路车内安静,唯有窗外时不时有车喇叭响起。
布兰温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也没敢出声打扰。
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大一新生和在业内小有名望的学者教授,在短短的一个礼拜就有了如此多的交集,他从来都没想过,或者说是想都不敢想。
但尤安教授在课堂上和生活上像是分裂开的两个人。课堂上,博学多识,能言善辩,温煦风度,像一掬春日里灌溉农田的清亮河水。
而生活中,整个人偏矜贵冷漠,话少,甚至不苟言笑,浑身被一种难言的气质笼罩。
布兰温想了想,像是混□□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手起刀落的□□老大。
想到这这个,布兰温觉得自己有毛病,真是一点不把人往好处想,那种危害社会的虫可不配和教授这种教书育人造福社会的人相提并论。
晚霞涌现天边,缱绻的云端流淌着金光。
布兰温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踢走后,车子停了下来。
“家里没菜,先去一趟超市。”尤安看着路对面的商场高楼。
“嗯,”布兰温点头。
跟上尤安教授高大的背影穿过人潮马路,到了对面。
百货超市里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布兰温从尤安的手里主动抢过购物篮,“我来拿吧。”
没有推拒,尤安看了他一眼,任由布兰温使了点力气抢过篮子,两个人向着果蔬区的方向走去。
先是买了西红柿,再买了鸡蛋,目标明确,动作迅速。
“还要买什么吗?”尤安问,朝着空荡荡的篮子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几个西红柿和几枚鸡蛋,和路过的人抱着的篮子相比,显得怪异的寒酸。
“没有了,这些就够了。”说着,布兰温想到,随口问了一句,“家里还有面吗?”
尤安用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像是真的在思索一般,“没有。”
“那我们买了面就够了。”
“嗯,在那边。”
结账时,布兰温看着尤安教授照旧熟稔地掏出钱夹,从里面取出钱,他理所当然地提着购物袋站在出口处等他。
购物袋不沉,但也绝不轻轻松松,布兰温最怕的就是里面的鸡蛋不小心磕碎了。
所以他尽量不挡在人流密集的地方。
他看了眼手提袋里的鸡蛋,从一旁钻出两个人左摇右摆的人,布兰温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第一时间想的是保护手里的袋子,脚步踉跄了一下,但所幸最后一把稳住了。
布兰温刚庆幸一下,就感觉有一阵疾速的风扑在他的脸上。
“你干什么!”有个充满怒气的浑厚男声炸起,“松手!”
另一个声音也紧接响起:“再揪着我兄弟,信不信老子找人干你!”
布兰温惊诧地发现,处在纠纷漩涡的三个人里,站在中间的正是尤安教授。
他一脚踹开在他身边张牙舞爪叫嚣带着大银耳环的青年男子,手上还提着一个,正是刚才故意往布兰温身上撞的那个黄毛小青年。
黄毛作势就要抬腿,尤安的身影犹如岿然不动的山石,手臂有力转动,箍着黄毛的细胳膊往后一拧,黄毛嗳嗳哟哟地乱叫着,地上戴大银耳环的青年不等扑上来。
一条长腿再次将他踹倒。
俩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流氓地痞,平时根本没有人敢上前,能躲多远躲多远。现在三两下就被人制服,停下围观的人愈来愈多。
尤安教授不动声色,手上的力道却是渐渐加大,黄毛痛得惨叫,宛如杀猪。
“撞了人不道歉?”寒凛的声音在黄毛耳后森然响起。
“对……对不起。放了我吧。”
黄毛的眼泪挤了出来,出门没看黄历,谁知道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男生,竟然背后有这么个厉害的钢钉。他也只是随便用肩碰两下。
“教授,他已经道歉了,我们走吧。”
在吵嚷的人群声、哀嚎的痛叫声,以及无声的力量对峙中,有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地闯进来。
尤安的眼睑闪动一瞬,二话没说丢开人,拧了拧手腕,看着布兰温。
“走吧。”
两个人从容淡定地走向商场出口,只余身后一片杂乱和围观的人群。
等出商场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很远的天边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依旧是穿行马路到街对面,尤安教授走在前面,布兰温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不管车辆和行人怎样拥挤,只要盯着那双黑色皮鞋的脚后跟,就能安安稳稳地穿行在其中。
不一会儿就到了马路对面,布兰温从柏油马路站到高一层铺满砖块的人行道上,微凉的夜风拂过衣角,他看着夜色中尤安教授将刚从他手里接过的手提袋放在后车座上。
他开口:“尤安教授。”
尤安深色的发在微风中簌动,他关上后车门,直腰转身,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布兰温踩在高一层的人行道上,和那双暗色的相对时是平视。
尤安出声:“怎么了?”
布兰温小声:“刚才……本来没什么事的。”
“你觉得我小题大做?”
“不……不是这样的……我”
“我凑人又不是你揍人,出了什么事有个高的顶着,你怕什么?”尤安拉开车门,没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
布兰温哑口无言,只得吞了口唾沫,将还没说完话咽回肚子里。他从人行道上走下来,个头瞬间在面前的人影矮了下去,乖乖地弯腰坐进了车里。
-
车子缓慢而均匀地行驶着,那是一个布兰温从来都不知道的方向。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尤安教授的家是一个自带花园的独栋小别墅,路灯亮着,从栅栏门外往里看,就像窥探一个完全不同轨迹的命运。
普通学子和天之骄子,这一道黑色的栅栏门是布兰温一辈子都填不平的鸿沟。
尤安的声音沉稳,一如往常:“宅子是我爷爷留下的,来克林萨大学任教,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栋房子。”声音停顿两秒又响起,“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这个地方真漂亮。”布兰温感概花圃里的花,也想起了自己房间里那束玫瑰花。
尤安哼笑一声,一个轻微的气音。
“这么大的房子只有教授一个人吗?”布兰温迟疑问道。
“一个人。”尤安答,将车子在院子前停下,“进屋吧。”
客厅很宽敞,水晶吊灯一打开,白色亮眼的光落在沙发、岛台、椅子上,整个屋子洁净透着贵气。甚至还能隐约闻到残留在空气中的主人身上淡淡的幽香。
原来尤安教授的家是这样的。家里也没看见情人。
“厨房在那边,很多东西流理台上没有,打开上面的柜子看一看。”尤安指了下方向,脱掉身上的外套,里面穿着白色衬衫搭配了一件灰色马甲。
布兰温点头,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对了,”
布兰温闻声回头,看见尤安教授松了两下领带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布兰温摇摇头,“不用麻烦,和上次一样,很快就好。”
走进厨房,布兰温愣了愣,伸出一根手指在流理台上轻轻一擦,一层灰,所有的厨具干净得看不见一丝油污,除了落层灰,崭新如刚买回家。
尤安教授在家从来不生火吗?
不过也不奇怪,教授肯定日常很忙。
简单地收拾一下,布兰温就开始打鸡蛋、切西红柿,点上火起锅烧油,一个人不紧不慢,细致有序。
他打算吃完了这顿饭就赶紧洗碗收拾,不然太晚了恐怕打不到车回去。
半个小时后,布兰温端出托盘,上面摆了两双筷子,两个盛满面的碗。
但是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没有人。
尤安教授人呢?
他在餐桌放下托盘,四周环顾一圈,寂静又空旷。
“尤安教授?”他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但是,却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鞋底在碾碎什么坚硬东西,又好像野兽咀嚼食物,连带着骨头和皮毛在闪着锋寒的齿缝里来回磨着。
从内心深处,布兰温很排斥这声音,因为这时而响起又难以被忽视的声音,唤醒了他最熟悉的恐惧和毛骨悚然。
尽管这是在尤安教授的家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可是,他突然发现这声音的源头貌似是从走廊传来,而从布兰温的角度,能看见走廊有一间半掩着门的起居室,起居室里没有开灯,借着客厅光的灯光只能看见昏昏暗暗的地板。
布兰温犹豫着,还是小心地走过去,“尤安教授?”
没有声音。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两秒,还是握着门把手推开房门。
门轴“吱呀”一声,光线涌入昏暗的房间。
布兰温霎时间瞳孔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