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邪恶玩偶 第13章 Chapter13

树下的灰影转身。

布兰温想弯弯唇角，露出笑容，但转瞬，刚起弧度的嘴角凝结住。

也许是角度，也许是树上投下的暗影，那双缓缓转过的漆黑眼睛，布兰温盯着那抹转动的暗色，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惊悚。

就像某个回到单身公寓的晚上，站在607门牌号前，在黑暗的走道，从尽头的窗户卷进来一阵阴森骇人的风，脖子上的汗毛在阴森中一根根倒竖起来。

如同有个人趴在肩背上，轻轻往耳朵里吹动气流。

但一转身只有黑暗里的彷徨和惊悚。

布兰温一时想不清要怎样描述那个眼神，但尤安教授转过脸，下一刻是一张微微带笑的脸，那双泛着黑曜石光泽的眼眸，映着风吹枝叶被搅碎的阳光。

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也在此刻变得如梦如幻。

嘴角凝结的弧度被风吹开，布兰温露出一个明显的笑意，算是回应，还有感激。

刚刚，一定是角度和光影造成的错觉。

两个人遵循着自己的步调朝着对方走去，风在拂，树在动，影在摇，衣角在舞，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脚尖隔着适宜的距离止步。

“尤安教授，你在等人？幸好你没走，刚刚我在楼道碰见辅导员请假一天，他正好忘了把这个给你，让我捎带一下。”布兰温看了眼怀里的档案袋，拿出，“对了，还有这个。”

一个白色的手提布袋，里面装了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尤安却是看着这两样东西一眼，问：“请假一天？今天不上课？”

“嗯，”害怕尤安教授担心，他又补了一句：“我没什么事，只是想放松休息一下，霍利导员已经同意了。”

尤安教授却没有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而是转身，“跟上。”

走到车旁，尤安将布兰温手中的东西随手丢到后车座，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布兰温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嗯？”

“教授，你不是在等人吗？”

尤安坐进车里，侧头看着他：“我在等你。”

等他？

布兰温反应了两秒，看着大开着向自己敞开的副驾驶座位，他应该拒绝的。

但鬼使神差的，他钻了进去，关好车门。

也许有过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感觉，这次布兰温并没有感到极度的紧张和不自在。

“教授，我们现在……”

尤安从后视镜里看他：“已经快中午了，去吃饭。”

“算是那一顿西红柿鸡蛋面的还礼。”他打了个方向盘，车子掉了个头。

布兰温急道：“不、不用了，教授你太客气了。”

“礼尚往来。”

“我才是麻烦了教授很多。”布兰温垂下眼睫，有些懊恼和愧疚。

从始至终，他才是最麻烦的那个人。

“你想吃什么？”尤安看着车前玻璃。

“我都可以，尤安教授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没有忌口的东西。”

“嗯，我也很少在外面吃饭，那先去餐馆看一看。”

“好。”布兰温点头，建筑物均速向后倒退。

布兰温看着窗外的风景，想到了安德里，尤安教授绝对不能知道他和安德里的那些事，一旦教授干涉插手进来。那么，安德里一定会倾尽他所有的能力成为教授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他会毫不犹豫绝不留情地摧毁每一个眼中刺肉中钉。

汽车均速在周边转悠了一圈，最后稳稳地停在一家餐馆面前。

中午，这家餐馆有不少人，双向拉扯的玻璃门开开合合。

尤安推开门，向后看了一眼，布兰温两步跟上，两个人一起走进去。

布兰温没太想到尤安教授竟然会来这样一家小餐馆吃饭，形形色色的人落座分布在整个餐厅，有冒着满头汗的工地工人、穿着朴实灰土的女人和小孩、总是沉默不言痴呆望地着窗外的老太太……

尤安教授身上昂贵的西装和少见的皮鞋，以及浑身的气质，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一进来，就立刻吸引来不少目光。

一个笑容甜美的女服务员迎上来：“里面有位置，两位请。”

尤安教授解开西装身前的一颗扣子，弯腰坐下，举止斯文，尤其那副银边眼镜，是一种显著的知识分子的象征。

服务员直勾勾地盯着尤安，眼睛里似乎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不禁往前靠了靠，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连着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温柔娇媚。

“这位先生，这是菜单，想点些什么？”

尤安斜瞥了一眼，表情淡淡的，下颌示意：“给他。”

服务员怔了一瞬，有些失落，她不想错过和眼前这个英俊男人的对话，但一转头，竟然发现对面坐着的人也是如此的耀眼和俊美。只是在穿着上灰暗普通，和身边的人一经对比就让人自觉忽视掉了。

“先生，看看想点些什么？”服务员转头将手里的菜单递给布兰温。

布兰温抬头，却见尤安教授低着头整理腕表，看来他并不想参与点菜这个环节。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布兰温在心底盘算着价格，身上的钱足够支付。

最后点了两个菜和一个汤，菜是一荤一素，土豆焖牛腩和清炒西兰花，汤是西红柿鸡蛋汤。

看着……应该足够他们两个人吃了，况且最近他的胃口不怎么好。

服务员声音甜美地去后厨报菜，等了几分钟，隐隐听见后厨油锅吱吱作响，没多久一道清炒西兰花端了过来，接着是土豆焖牛腩，最后端来的是汤。

布兰温想起了上次在他的单身公寓里，尤安教授似乎对那碗西红柿鸡蛋面的印象还不错，所以看见了有这道汤就顺手点上了。

吃完饭喝点汤，应该很舒服。

“吃吧。”尤安先伸手，夹了一筷子青色的西兰花。

布兰温点头，也伸出筷子。

周遭吵嚷杂乱，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之间一顿安静的饭。

中间只穿插了唯一一次对话。

尤安：“那个警官为难你了吗？”

布兰温舌尖抵着筷子：“没有。”想了想，又补道，“上次的笔录疏漏了一部分，警官先生想要补充。”

两个人再没有说话。

布兰温吃得有些撑，筷子在碗里戳了小半天，看见尤安教授放下了筷子，他这才慢慢放下筷子，主动地盛了两碗西红柿鸡蛋汤，尤安教授微微颔首接过。

刚喝了一口，布兰温就听见对面“噗嗤”一声。

尤安右手举着碗，刚喝进去的一小口汤直接喷了出来，有些微的汤汁残留在他的嘴角，布兰温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拿出手帕抹了一把嘴。

之前的食物要么是味如嚼蜡没味道，就是味道奇怪地令人难以接受，像这么恶心难吃的还是第一回。

但，也有例外。

“？……教授”布兰温微微睁大眼，惊诧：“汤……不合胃口吗？”

可是……这汤，他喝了就是普通的家常小汤，没什么不对的。

他看见尤安教授的两条眉毛向眉心挤去，可见一个隐隐的川字。

“这个汤难喝，和你的汤不一样。”尤安放下汤碗。

突如其来的认可令布兰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的心底蔓延出丝丝缕缕的愉悦，像是春天柳树抽枝，被风一吹，拂来拂去，在他的心上挠了个痒痒。

“布兰温，你做的面很好吃。”这次是毫不吝啬的夸奖。

布兰温望着尤安教授，实在受宠若惊：“谢谢教授能喜欢，我还害怕你吃不惯。”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吃到？”那声音里竟然有些惋惜的感慨。

布兰温忙笑道：“只有有空什么时候都可以。”

“还是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可以。”

“那今天可以吗？”

“可以。”

“在我家可以吗？”

“可以。”

咦……布兰温后知后觉地回想前面的问题，去教授家？！

“那好。”尤安起身，扣上西装前襟上的单扣，“走吧。”

什……什么？现在就走，去哪？教授的家吗？布兰温的脑回路有点接不上，只是迷迷糊糊地跟着教授吃了一顿饭，然后现在又要迷迷糊糊地去教授的家里。他从来没想过要去尤安教授的家。

“还不走吗？”尤安侧眸看着还定在椅子上神游的人。

布兰温惊醒般发现尤安教授的身影什么时候离开了，此刻他正拿出钱夹和前台结账。布兰温赶紧起身飞奔，早就想好了，这顿饭钱一定是要他来付才行，总是这么麻烦尤安教授那怎么行。

只是布兰温没想到，心一急，脑子一惊，脚就乱，然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已然能预料到脸和地面来个冰凉的亲吻。

适时，一只手从他的肋下穿过，侧着将他托住。

布兰温满眼都是那黑白交加纹路的大理石地砖，有个力量横跨腹和胸腔将他稳稳地拖住。

“没事吧。”尤安盯着他的后脑勺。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布兰温赶紧站好，看似不经意地往旁边让开。

“我来付钱。”他抢着和服务员说话。

“这位先生已经付过了。”服务员笑容甜美地看着布兰温。

“晚上要辛苦你，这顿饭理应我来付。”尤安将钱夹塞进衣服。

不仅饭钱是尤安教授付的，连他摔了一跟头，也是尤安教授及时扶住他。他确实是个麻烦精，布兰温想，自己能感谢尤安教授的方式就只有那一碗面了，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嗯，”他露出期然的目光，“不辛苦！”

美女服务员脸上的表情僵滞一瞬，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愣了许久，直到透过玻璃门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替人拉开车门，那小男生一侧烧红的耳后根，随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不过最终还是感概自己毒辣的眼光。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是个好东西竟然还是男人的。

服务员继续苦着一张脸去后厨报菜。

开在一半的路上，汽车忽然停了。

一个急刹车，将吃完饭后昏昏欲睡的布兰温惊醒，“怎么了？教授。”他问。

尤安回头，看了眼后视镜：“突然想起来学校还有些紧急的事情没有处理，就送你在这里下车吧。”

布兰温看了看，不远处就是自己租住的那栋单身公寓，想起霍利导员让他转交的档案袋，他说了声好，就利索地下了车，透过车窗和手支在方向盘上的人打了个招呼。

尤安教授的表情总是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不确定性，捉摸不定，无法捕获。

大概有什么事惹得他心烦，即使没有皱眉头也没有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但游荡在他周边的空气，低沉、冷肃和不悦。

车子启动即将要开走，尤安看着布兰温。

“晚上六点钟，我在楼下等你。”

看着掉头疾驰而出的车尾，布兰温衣角被带起来的风吹得鼓动两下，他收回目光，准备沿着回家的路走去，却一眼看见了街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开了一家花店。红黄蓝紫，格外鲜妍。

尤安脚底的油门猛踩，目光紧锁的前方，是一辆刚刚启动的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