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尽头的左侧有一间弃用教室。
弗罗斯特在前面带路,布兰温时不时回头,一路上都安安静静,从第四层开始,就没有上课的班级了,五层静悄悄的,六层的走廊更是空无一人。
这次似乎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
他一进教室,身后的门就“咔哒”一声落锁,尖锐又干脆。
安德里穿着得体,一看就是贵公子做派,脚上昂贵的皮鞋,一身剪裁得体的棕灰色大衣,头发用发胶固定着一个后梳的发型。
教室里存放着过去老式的散乱课桌,有两张课桌并在一起靠着窗边,安德里就支着腿坐在上面。
门锁落下的声音引得他注意,他吐出一口烟,烟尾从嘴边撤开,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进来的人身上。
“布兰温,好久不见。”
同样是寒暄的话,但布兰温却像是溺水的人,一点点失去呼吸。
他慢慢抬起头,弗罗斯特站在靠门的一边,托莱德则站在安德里的身旁,时刻准备着递烟的动作。
从那两人的头顶望出去,能看见窗外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
广阔无束,自由自在。
从卡莉姑妈阁楼上的窗户看出去,也是这样的一片天空。
才离开不久,布兰温就开始想念远处约尔镇上的卡莉姑妈了。
但也仅仅只是在脑子里冒了个泡,这个念头很快消失。
安德里勾了勾手指头,弗罗斯特将布兰温往前一推,逼着他走到靠窗桌前的位置。
“噔”一声,安德里从桌上跳下,地面有轻微的颤动,他右手一伸,托莱德赶紧将烟放在他的指间。
“有火吗?”
这话问的是布兰温。
布兰温:“没……有。”
“没有?”安德里反问,随后下颌一抬示意,托莱德又赶紧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布兰温手里被塞进一个硬实的东西,同时他感觉到托莱德的手在碰到他的那一刻忍不住颤抖两下。
“点火。”高傲又鄙夷的声音。
布兰温攥紧打火机,将安德里衔在嘴角的烟点着,火星亮起。
教室静悄悄的,除了有散不尽的烟气,还有重重吐出气息的声音。
只见安德里有一个眼神示意,身后弗罗斯特箭步上前,一把拧住布兰温的胳膊,用一根绳子粗鲁地三两下将手绑在身后。
布兰温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惶恐出声:“安德里,你要做什么?!”
“说吧,你和罗文消失的二十五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安德里背对着阳光站在角落,整张脸在烟雾萦绕下变得阴暗难辨,“他怎么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但是因为他的死,警官查到我的身上。”
像是猛兽盯上逃无可逃的猎物,安德里不屑转过身,“不想说话?没关系,那就好好地闭上嘴不要发出声音。”
指间的烟灰被掸落,他续道:“不要发出声音噢。这是警告可不是提醒。”
桌椅摩擦地面,声音激烈刺耳。
布兰温被弗罗斯特摁在桌面上,托莱德嗤笑着低头拍了拍他的脸,“别乱动!”
烟快烧到尽头,布兰温在弗罗斯特粗鲁的动作下,上半身的衣服被扯下来,他趴在积了灰的桌子上,露出白皙如瓷的肩背。
安德里侧着头哼笑一声,抬起的手臂放下,冒着亮红火星的烟头落在那片雪白的肩胛骨上。随着烟头紧贴着转动,安德里冰冷地看着那具躯体不像样子地抖动着。
弗罗斯特和托莱瑟俩人合力紧紧捂着布兰温的嘴,那从喉咙里蔓延出来声音,细如蚊呐,微乎其微。
从紧实的指缝里,布兰温露出那双染上血丝的眼睛,浅色漂亮的瞳孔里映着窗外无动于衷一如往常的晴空。
地面上,一根又一根的燃烧过的烟头聚成一团。
布兰温想起了第一次走进约尔高中的那一天。卡莉姑妈牵着蕾娅拉送他到学校门口,校园里粗壮高大的白桦林整齐排列,他在班主任热情熟络的带领下,走进了那间坐满了学生的教室。
“大家好,我叫布兰温,请多多关照。”
所有的眼睛全都一致地看向他,难免有些紧张,手心里一片潮湿。
班主任是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青年人,他摸了摸布兰温的脑袋,“下去找个空位坐着吧,我们要上课了。”
那时的安德里坐在最后一排,他和所有的人一样,直到布兰温坐在他同排另一边靠墙的位置才收回目光。
布兰温只是在无意间和他对视一眼。
他们第一次发生真正的交际,是在一个平常稀松吃过午饭的晴日。
学生们从食堂三三两两地往班级走,布兰温在岔路口拐了个弯,他不想那么早回到座位。
顺着林荫小道走了不远,他就看见了树下站了一群人,学校禁烟,那伙人正姿态闲逸地抽着烟,为首的那个人,有人哈腰点头为他点上火。
感知到从别处传来的视线,安德里一撇头就看见了布兰温。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在空中触碰。安德里吐出一口烟,眼神略带挑衅。
布兰温很识趣地赶紧调头离开,脚步急促踉跄。
但那时候的布兰温以为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相安无事。实际上,当猎物成为猎物时,就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此刻,安德里恶鬼一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果有警官再来找你,你最好清楚你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什么该牵扯,什么是死也不能说出来的。”恶狠狠的语气使他手上的动作也加重。
布兰温的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颗汗珠从鼻梁滑过。
他痛的几乎要晕厥过去。浅茶色的瞳孔向上翻,眼白渐渐变多,余光乱晃中,他好像看见正从前面一栋教学楼的走廊穿行而来的尤安教授。
是尤安教授吗?
他好像换了一身衣服,是一身灰色系的西装,提着公文包如同一位谦雅君子般施施然而来。
尤安……尤安教授!
救救我!
……谁能来救救我!
他在内心呻吟狂喊,灵魂在身体的深处扭曲撕扯,从身到心都迸发出极大的痛苦。
“布兰温,你作为一个变态就应该用变态的方式来对你,”安德里抓着他的头发,“如果不是我及时站出来,可惜了一个小姑娘就要毁在你的手里。”
安德里曾经见过布兰温用一种奇怪专注近乎痴迷的目光,紧紧盯着路边的一个小女孩。
安德里扔下最后的一个烟头,懒散地搓了搓双手,为了避免指甲盖变黄,弗罗斯特正从门外进来,把一条沾水的帕子递给他。
他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却听见弗罗斯特慌张的声音:“我刚才路过楼梯口听见脚步声,有人上六楼了。”
“什么人闲着没事上六楼,那就赶紧走吧。”安德里将用过帕子塞到弗罗斯特怀里,径直离开。
弗罗斯特也欲转身跟上,却见托莱德化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看着对面的楼,他瞥过去什么也没有。
“喂,托莱德,有人来了快走,发什么呆。”
托莱德像是定住的木头忽然动了一下,眼神惊疑不定地闪躲着,“好……这就来了。”
离开之际,托莱德再次看向窗户对面楼层的五楼。
刚刚……难道又眼花了?
五楼的一扇窗户大开着,一个身影出现,木木地站在窗边,蓦然转头和他对视一眼,下一刻没有任何征兆从窗户一跃而下。
托莱德目瞪口呆,等回过神却见楼前的地面上干净如洗,仿佛刚才那个翻身坠落的身影是一个晃神的臆想。
他魂不守舍跟上弗罗斯特的脚步,关上教室门,看着走廊另一边的楼梯真的有脚步声传来,偏偏这个时候上六楼。
会是谁呢?
-
上课铃声悠然响起。
但是往日从来不迟到的尤安教授却意外没来。班上四处开始窃窃私语。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
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尤安教授始终没来。
“吱呀——”门轴转动。
门被从外推开。
尤安推开门,整个教室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散乱了座椅,和大大敞开的窗户。
但空气中却隐隐残留着香烟的气味。
走向窗边,一眼就能清晰看见对面的楼层。
默默地注视了片刻,尤安转身,目光从左侧角落,一直缓缓地移动到右侧角落,最终锁定在右侧靠墙的一排矮柜。
那是一排老旧剥落的木柜,木头上还能看见斑驳的圈状纹路,中间挂着一把铁锁。
尤安掀了一下眼睑,眸光寂静冷肃,像是雪一样深深埋着一座大山,他转了转脚后跟,目光一抬,向着老旧木柜的方向走去,顺手一勾,一把椅子拖在身后,地面摩擦传出别扭刺耳的声音。
“咣当——”
椅子高举半空狠狠砸在铁锁上,锁掉在地上,柜门朝两边敞开,椅子被扔去一边,尤安手背上凸显的青筋慢慢消退。
一双蜷缩支起的腿闯入他的视线,两侧的太阳穴兀自突突地跳着。
尤安一脚踹掉半开不开的柜门,门板飞到墙角狼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