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拉走出医院的时候,垂着的脑袋只能看见前方的路,和不断走过来走过去的脚。直到失神撞上一个路人,她赶紧抬头,用手比划着一个道歉的动作。
肥壮的男人被撞一脸不悦,看着她手舞足蹈半天,嫌弃地拍拍身上的衣服,“是个哑巴啊,张不开嘴眼睛也瞎了!”
奥拉瞬间僵在原地,手上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男人狠瞪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越过她径直离开。
奥拉再次垂下脑袋,短发随着低头的动作盖住耳朵,甚至遮住她的半张脸。
如果她能发出声音就好了,那样就能用声音骂回去了。
从不远处的巷子里好似传来一两声不同寻常的声音。奥拉听见了,余光瞥向那里,她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声音只有一两下就消失了。
一辆车徐徐停在她的面前,开车师傅从车里问:“小姐,要搭车吗?”
奥拉摇摇头,拐了右侧的方向,那里能直达学校后门。
而被奥拉忽视的小巷子里,乞丐趴在地上,一侧脸颊紧实地贴在地面,一侧被鞋底狠狠摩擦着,他极力转动眼球,想要看清一把将他撂在地上的男人。
尤安不耐,拽着领子将地上的人扯起来,手臂一甩,人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
乞丐痛叫一声:“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上来就打人……疯子啊。”
尤安看着满脸血的乞丐,浑身的阴郁和寒气直往外逼,再次一把揪着乞丐破烂的衣领将人拉到眼前,他骂了一句,狠戾地一字一句道:“你怎么不死,为什么我杀不了你。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手一松,乞丐浑身哆嗦地软趴下去,他扒拉着墙角,看着高大身躯的男人撩开衬衫袖子,露出腕表看了一眼,又咬着牙骂了一句,这才单手插兜地离开巷子口。
乞丐红肿着一只眼,抬手轻轻碰一下,嗷哟一声惨叫。
巷子里的小男孩早已跑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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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温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里躺到了周日,尽管护士小姐一再挽留,他还是决定退院回家,明天周一的课他不想落下太多。
没什么多余的东西需要收拾,轻装上阵便出了医院。
傍晚,深蓝色透着微光的天带着薄寒,布兰温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拢了下领口踏入茫茫的夜色中。
刚走出没几步,有个打扮精致又可爱的女生揣着试探的步子靠近,“请问我可以加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猜你是克林萨大学的学生,我也是。”女孩眼睛亮盈盈的,脸上洋溢着干净纯澈笑容。
布兰温见她停下,下意识后退半步,听完女孩的话,他摇头便径直越过。
好似身后的女孩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已经走远了。
这样的事布兰温遇见过不下几次,但次次都只有拒绝,没什么认识的必要。
像奥拉这样写告白信的,也不少。
有时候这的确成为了一种困扰。
布兰温收回思绪,突然脚被什么抱住,在忍住弹跳开的冲动,他僵硬地低下头,在看清事什么后他又被惊吓一跳。
低低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先生,行行好行吗?看看我的摊。”
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右眼一圈紫痕,在暗色下诡怪骇人,头发还有些糟乱,是个人都会吓一跳吧。
布兰温动了动脚:“你别抱腿,我先看看。”借着远处路灯微薄的灯光,他扫过不太大的摊面,地面铺着一张薄单,上面摆满了骨头项链、十字架、小刀剑、骷髅手链,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在不太清晰明亮的光线里,显得阴森瘆人。
有些眼熟。
再仔细看着撒开手的乞丐,布兰温有印象了。
这个乞丐他见过。
看着布兰温端详着他,乞丐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也突然明了了一下。
他们在之前见过。
在克林萨大学开学日的前一天晚上,他从偏远的约尔镇车马劳碌地赶来,等从楼下搬完最后的行李,已经是天抹黑透了的时候。
他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在一个夜摊简单解决了晚饭,就在回来的路上,单身公寓旁的那盏路灯还没坏,明晃晃的照着马路牙子,路灯下一个穿着破烂戴着毡帽的人坐在小马扎上。
布兰温当时压根没有注意,只顾着走自己脚下的路。
身后有人喊他:“喂,小伙子。”是个精神抖擞的中老年面孔,手里捏着黏乎乎的油饼,嘴边沾满油腻。
布兰温停下看他,看着摊子上的东西,觉得奇怪。
乞丐却是伸出手指朝着他的方向点了两下,说了句奇怪的话:“我刚才看见你搬行李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个玩偶,是个小人的布偶吧,我看那东西很是不吉祥,劝你能早点扔了就早点扔了,小心惹祸上身。”
布兰温很少露出不快的表情,凝眉盯着乞丐半会儿,丢下几张小额的钞票就离开了。
临走时,却听见身后的乞丐道:“真是个识趣的小子。”
自那以后,布兰温再没有见过乞丐。
现在,两个人再次相遇,乞丐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布偶你扔掉了没有?”
布兰温并不搭理,照旧从兜里掏出散乱的零钱放在摊位上,裹着寒凉脚步匆匆地离去。
乞丐捡起钱,追着他的身影喊道:“孩子你别不信,凭我这双眼睛,错不了,那布偶赶紧扔了吧。”
但那身影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远处更深的暮色里。
布兰温推开门进屋,灯光缓缓亮起。
他这才发现,椅靠上还挂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连褶皱都保持着之前的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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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布兰温先是去了一趟教师办公室,维娜教授一边浇着窗台上的花花草草,一边和其他科目的老师说笑。
目光扫过一圈,却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
“尤安教授这人真奇怪,总觉得他最近哪里不对劲。难道出了什么事?”
“说起他,前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学院上面通知需要交一份任课教案,他貌似有点不情愿,我好像看见他露出一种阴恻恻的表情,就像是越监成功的逃犯,那表情到现在还让我心里发毛。”
“你肯定看错了吧,尤安教授那么英俊有风度的人,别说得这么吓人。”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布兰温扫了一圈,没有看见自己想要找的人,问了其他一个老师,也说不知道,他只好拎着手里白色的布袋去了上课的班级。
路上,他思索着听到的那一番话,尤安教授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会露出那种表情,先不说真假,在他的脑子里就完全想象不出那场景。
教室里坐了至少有一半的同学。
自从罗文死后,整个班级就充斥着一种沉郁的氛围,此刻的教室也比往常安静不少。
布兰温找到一个靠近走道的位置,既方便迅速起身离开,又能看清黑板。刚坐下去,身旁的男生蹭一下站起来,脚轻蔑地勾着座椅板,座椅折叠收回,他直接转头从另一侧离开,选了另一个远远的位置。
背影直接且决绝,嫌弃,厌恶,远离。
布兰温没动,直到停滞了几秒后,他才默默脱下书包,拿出课本和笔。
刚刚的事仿佛只是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又消失。
不多久,奥拉也走进了教室门。
她环视一圈教室,似在挑选要落座的座位,一转头就和布兰温的视线对视上。
但目光就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如同蜗牛伸出的犄角,碰到障碍一下收缩回去,奥拉错开目光,走向了另一侧的走道。
没留心走道上的台阶,她差点摔了个踉跄,一只手及时伸出搀扶住她的细瘦的胳膊。
奥拉的头发在空中凌乱了一下,回头想要道谢,却发现是个理着平头的高壮男生,没等她道谢,他手一松径直从她身边越过,目光轻蔑一抬,丢下两个字,“碍事。”
奥拉愣了愣,最后慢腾腾地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布兰温看在眼里,心里不禁祈祷起来,希望自己那天的拒绝没有伤到一个女孩子的心。
但是,既然弗罗斯特到了,那么安德里和托莱德也应该快要到了吧。班里的人差不多来齐了。
只要一想起那些名字,布兰温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捏了一下。
距离上课还有八分钟,然而就在他低头的间隙。
“咚咚。”
一只手落下来在他的桌面敲了两声。
布兰温抬头,是弗罗斯特。
他特意从教室的前门绕到后面,从后面径直绕到他身前。
安德里和托莱德应该不会来上课了吧。
他们应该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弗罗斯特是来负责将人带到他们的面前。
罗文死了,而作为最后和他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除了过警官的一步,还有他们这一步。
弗罗斯特高壮的身子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暗影,眼中透着不善,下颌往外一点,“走吧,小子,出去!”
班上有人投射来打量的目光,布兰温没想到他们敢直接逃课,他已经被记过两分了。
而且尤安教授的衣服也没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