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高中表白的那一夜,明桐发了高烧。
做了一个接一个的梦,汗也出了一层接一层。
骆孟允照例跟女儿在周末通电话,他察觉到明桐的心不在焉。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有一点,不过还好。”明桐尽力维持冷静人设。
“别太累了,幺幺。”骆孟允喊了声她的小名。他一辈子只读过小学,对高考一窍不通,没办法帮助女儿,只希望女儿能照顾好身体。
“我会照顾自己。”
父女俩不知道能跟对方聊什么,幸好谈话主题还有“学习”“高考”这些,不然还真不知道聊些什么了。
明桐拿着手机跟父亲聊着学习,脑子里却是江湛,心里升起强烈的愧疚感——感觉对不起老爸的期待。
拒绝江湛之后,明桐以为内心恢复平静,就能好好学习了。但那颗心不听使唤,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好不难受。
隔了个周末,明桐与江湛都形容肃杀。
江湛没看她一眼。
明桐只看桌前的试卷。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谁也没先找谁说话。
“我怎么觉得,他们两个的结界又起来了?”秋秋一向敏锐,把谢朝拉出教室外。
谢朝结舌:“有吗?会不会只是学业太重了?”
“上课时,我看湛哥也没再偷看明桐了!”秋秋分析道。
“你上课偷看湛哥!”谢朝拆穿秋秋。
秋秋甩了个白眼:“你扯到哪儿去了?你想想看,湛哥带给我们的早饭,以前都是明桐分给我跟你的,现在明桐的那一份是直接塞给你!”
“对!明桐早上自己带了食堂的馒头,害得我这段时间,吃了两份早餐!”谢朝恍然大悟。
“我们四个人说话,有明桐就不见湛哥。有湛哥在场,明桐就不说话!”
“他们什么时候结仇了?”
“不是结仇,是情债!”秋秋小声说,“我猜是因为林嘉知跟湛哥快好上了,明桐就避嫌。”
“林嘉知?”谢朝摸不着头脑。
“班花林嘉知啊,她一下课就跑到我们桌,有的时候找湛哥借书、问问题啥的……”
“那怎么办啊?”
秋秋摊手,“没办法,情债无解……哪天林嘉知跟湛哥吹了,湛哥跟明桐说不定就好了。”
两人站在教室外,伸长脖子往里看。
只见明桐端坐桌前,奋笔疾书;前桌的江湛伏在桌上睡觉。
——隔着的岂止是结界?两人简直水火不容。
不一会儿,身材高挑的林嘉知走到江湛桌边,轻轻推了推江湛的手肘。江湛眯着眼起身,对林嘉知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窗外的秋秋指着那个瞬间,品评道:“你看出来没?”
“看出什么了?”谢朝疑惑。
“湛哥方才根本就是假睡!他要是真睡,绝对不是推一下就醒的。湛哥分明是故意装睡,等林嘉知来推他的!”
谢朝眉头皱成一团,有这么复杂吗?
……
江湛的变化,明桐是最先察觉到的——是眼神。
从前,那双眼是灼热的,长久停留在她身上。
如今,他的视线几乎是极快地从她身上掠过。
少年的骄傲,不允许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继续在她身边做朋友。
明桐乐见其成,十分配合地保持两人的距离,然而在无人的时候,心会哑哑的闷痛。
有一天,午后,秋秋看到明桐手中的《撒哈拉的故事》,“湛哥还有这套书吗?太好了!”她转而推了推一旁睡觉的江湛:“湛哥,明桐看完就借给我看,好吗?”
江湛扭头,看到书的封面,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语气极冷:“不是我的书。”
明桐笑了笑,“我看完借给你看。”
“明桐,你买的吗?”秋秋惊道。
“嗯。”明桐不再向江湛借书。每周省一点生活费,一个月也可以买一本课外书。
忽地,江湛站起身,气势汹汹地拿起书包往外走。
“湛哥,你要去哪里?”秋秋大喊。
“请假回家,这里睡得不清净。”江湛的声音压抑着什么情绪。
就连谢朝都感受到两人的冷空气,在某个周五的下午提议周六去网吧。
“我不去,没时间。”江湛沉浸在他的PSP游戏里,一口回绝。
“我这周末准备回家。”明桐也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秋秋见状拉明桐去厕所聊心事,“你们两发生什么了?是因为林嘉知吗?就算江湛跟林嘉知谈恋爱,你们也没必要弄得这么僵……”
“没什么。”明桐面色如常,心却猛然抽痛。
“江湛怎么这样啊?”
“他有他的自由。”明桐埋头刷题。
一阵阵的抽疼,变成拧巴而持续的酸疼,明桐知道她与江湛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了。
……
“高中是来学习的,你们是要去迎战高考的,不是来交朋友、谈恋爱的!”老高在班会上着重强调。
同学们发出一阵窃笑,视线默默汇聚到班上几对有“绯闻”的疑似情侣。尤其以林嘉知和江湛这对高颜值绯闻情侣,收到的眼神最多。
“现在班上的风言风语很多,你们收收心,把心放在学习上!未来的你们,会感谢现在的自己!”
“江湛、林嘉知,课后来我办公室!”
课堂上发出心照不宣的一阵哄笑。
听到江湛的名字,明桐把头埋得很低,手中的笔依旧没停。
后来江湛跟林嘉知的事如何处理的,明桐不知道。
不知何时,林嘉知课后没再找江湛,而是会来找明桐请教问题。
林嘉知与江湛的“绯闻”不攻自破,还因为绯闻莫名奇妙转移到江湛和明桐身上。
班级里流行起“认师徒”的游戏,最开始起源于男生间幼稚的打赌,输家要恭恭敬敬地对赢家称呼“师傅”。
班里的“师傅”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并且“师傅”们之间还要追根溯源,A管B叫师傅,B管C叫师傅,那A自然也是C的徒孙。
鉴于明桐与江湛被大家公认的“绯闻”,一个顽皮的男生同学大着胆子叫明桐“师娘”。
然后,就是更多男生的叫明桐“师娘”。
于是,明桐所到之处,听取“师娘”一片。
她每次都会当作没有听见,该干什么干什么。
“师娘好!”有个圆脸男生见明桐去开水房打水,忽然敬了个礼。
明桐被吓了一跳,终于忍无可忍,“你师父是谁?”
“湛哥啊!”
明桐走到江湛的位置边。一群男生围着江湛看他打PSP游戏,看见明桐来了瞬间齐齐高喊:“师娘好”。
震耳欲聋。
江湛果然是源头。
“管好你的徒弟。”明桐的声音有点颤抖。
“嗯。”他眼皮也没抬,只闷哼一声,继续打游戏。
自从江湛告白失败,两人互不说话后,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
明桐的话很凑效,那些顽皮的同学再也没称呼她“师娘”,只是每次看见明桐,都眉开眼笑点头示意。
……
四人组的破冰,是因为秋秋。
有一天,秋秋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睡觉,双手掩着脸部。
整整一天的课间,秋秋都一直趴在桌上睡觉。
谢朝取笑她:“哟,大小姐,你那无处释放的精力去哪儿了?熬夜看小说啦?”
秋秋一改往常凡事怼回去的作风,一动不动。
谢朝玩性大发,随意翻开数学书倒扣在秋秋头顶上。
秋秋一动不动,数学书稳稳地立在她头顶上。
明桐见状拿下数学书,对谢朝轻吼,“幼稚不幼稚你?”
谢朝小声问道,“她失恋了?”
“瞎说什么!”明桐正声道。
江湛在一旁诱惑秋秋,“我这里有最新的海贼王,要不要看?”
秋秋依然毫无反应。
明桐用手轻轻戳秋秋的背,“要不要去上厕所?”
秋秋摇摇头,随即就趴在课桌上。
——太异常。
下午体育课,明桐还未等“解散”口令声音落地,就拉秋秋坐到操场边的草坪上。
阳光慵懒温暖,秋秋低下头,用手胡乱轻拂着青草。
“秋秋,你怎么不开心了?”明桐问。
秋秋瘪着嘴,好久没回话。
明桐抓住秋秋玩着草的双手,“那你怎么不理我了?”
“没什么。” 秋秋的声音显然很哽咽。
许久,秋秋才抬起头,只见她眼睛里渗出泪珠,鼻子通红,“有人、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一面说,一面抽泣。
明桐惊讶:“谁要把我抢走?”
秋秋却哭得更大声:“就那个林嘉知!”
“她天天凑到你身边,问你问题,还拉你一起上厕所!去食堂,她也要跟在我们后头。我们怎么走到哪儿,都有她啊……”
青春时的友谊,就是过于在意彼此在对方心里的分量,要时不时确认,自己是不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一旦那种分量有了动摇的可能性,自己的小天地,也随之坍塌。
明桐这才后知后觉,捂着嘴巴偷笑。
秋秋哭花了脸,“你笑什么?”
明桐扑哧一笑,“她才没有抢走我啊。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也不跟她一起玩好了。”
秋秋没有回应,扭过头不看明桐。
“人家林嘉知,心思也不在我身上。”明桐附在秋秋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秋秋破涕而笑,泪珠儿还挂在脸上,笑容却格外灿烂,“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秋秋回过神来,“她那么一个大班花,看上谢朝哪点了?她倒是很执着啊,先是接近湛哥,后来又跟你混在一起,就是想跟谢朝混熟!”
“嗯。之前林嘉知找我换座位,我没同意。她就时不时来问我问题,没想到,倒惹了你误会……”
秋秋用湿纸巾把泪痕擦得干干净净,“林嘉知真是个勇敢追爱的女孩子。女中豪杰,我喜欢!”
“你又不烦她了?”明桐笑道。
“她其实也没那么烦啊。”秋秋不好意思地捂嘴偷笑。
两人相视一看,随即大笑。
……
不远处,篮球场。
谢朝和江湛不时关注着草坪上,两位女孩的反应。
谢朝看到两位女孩忽然笑得灿烂,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摇摇头嘟哝,“女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真是不懂。”
江湛也摇摇头:“我也不懂。”
然后往篮筐扔去一个完全不标准的三分球,篮球撞击到篮筐,狼狈地飞向另一侧。
“我就说,打篮球这件事,不适合我。”江湛冷冷扔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那你今儿怎么破天荒跑来跟我打球?”谢朝疑惑。
“这儿视野好。”
“……?”谢朝更加摸不着头脑。
……
体育课后,秋秋恢复如常,一落坐就翻开漫画书。
江湛逗秋秋,“你还要不要看海贼王了?”
“废话,当然要看!”声音果然中气十足。
江湛视线飞向明桐,喉结滚了滚,“你说了什么?可把这位祖宗哄好了。”
明桐眉眼温柔,“独家秘方,不可外传。”
“哦。”江湛乖乖点头,转身喝了一大口水。
江湛从此不再刻意避讳四人组之间的日常谈话,只是他再也没有单独与明桐说过一句话。
明桐求之不得,眉宇间掩藏不住隐隐失落。她清楚地知道,她将某种珍贵的东西推开了。
……
经过一个小风波,林嘉知与明桐她们经常混在一起,秋秋也不再排斥林嘉知。
“我的理想型是鲁鲁修。”秋秋某次感慨道。她还是不懂为什么林知嘉对谢朝执迷不悟。
“我喜欢阳光男孩。”林知嘉低声道。
秋秋揶揄:“我看江湛也挺阳光的,你咋不喜欢?偏偏喜欢谢朝?”
林知嘉一脸正色:“他没有谢朝长得高!”
明桐三人顿时笑作一团。笑声会传染,她们完全停不下来。
秋秋好不容易从大笑的间隙中,蹦出几个字:“谢朝也就头发高了些吧!”
三个女孩更是笑得大声。谢朝的发型微微上立,看起来比真实身高高一些。而江湛就是一个简单的寸头,即便两人身高一样,谢朝也凭着头发略胜一筹。
缓了好久,三人才停住笑声,秋秋发问:“明桐,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明桐迷惘了一阵,轻道:“我好像没有理想型。”
很多年以后,明桐猛然发现,在世界观逐渐成型的过程中,江湛对她的影响有多么大。
不光是那些借给她的课外书,让她看到不同世界,还有这个少年的态度——永远松弛,对世界永远充满热爱与好奇。
明桐不得不承认,每每有人提理想型,她心底会描摹出江湛的模样。
直到分手后的很多年,明桐辗转了两个国度,被同门当作一心科研的“灭绝师太”,偶然室友问起她对未来伴侣的期待,那个意气风发、松弛自在的少年都会一次次浮现在心头。
“是江湛啊,一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