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是气泡,而时间则像是在收音机之内咔咔转着向前的磁带。
陈易然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其中。
她惊讶地发现,她好像不知不觉出了医院,她穿着格格不入的病号服,站在一家看起来像公司的建筑之中,看着楼层很高,通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其外的高楼和大厦。
她站在这里,像是站在了都市的最为繁华的中心。
陈易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办公桌,办公桌后坐着一位短发的女人,那女人梳着干练的短发,身着熨帖的靛蓝工作西装,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时不时地抿一口香浓的咖啡。
似乎是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那短发女人骤然抬起头,与陈易然对视。
陈易然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模样竟然与她如出一辙!
“你是谁。”
“你是谁。”
两个拥有同样面貌的女人不约而同地用同样的声音问出了同样的问题,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最终,那个短发女人面色平静地开了口:“你是过去,而我是未来,是你的未来。”
陈易然看着眼前的公司大楼,她站在窗户前,便像是能将高楼与大厦一并踩在脚下。站在此处,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勃勃野心,而野心被满足时的爽快,更是世间少有的滋味。
陈易然看着眼前的女人,只道:“你别来招惹我。”
那女人则喝着咖啡道了句:“你也很烦。”
话音落尽。
眼前的景色便如散开的墨迹般,徐徐从她眼前消逝,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短暂的下坠的感觉袭来,面前的景象由朦胧至清晰之时,她却抱着在风中颤抖的双臂,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山顶之上。
而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她看到一身着登山服,手持登山杖,背着个大包的女子缓慢走了上来,那女子也正是她的模样。
她看着她。
她走至山顶,与她并肩而站。
面前是苍茫的云海,是巍峨的山峦,是天空,是大地,是世界。她立于此,便能诞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豪气。
穿着登山服的陈易然以手拢成喇叭。
“啊——啊——啊——”
她高声大叫,她声音激昂,群山也似在朝阳初生下苏醒一般,以空明的回声予以她回应。
穿着登山服的她挑眉,示意她也来试试。
陈易然心动了,她站在这里,她高声向群山发问:
“——你——满足——了——吗——”
穿着登山服的陈易然则拢着喇叭大声附和:
“——不——满足——我陈易然——永不满足——”
在呼啸的风中。
山谷之声喃喃作响。
身穿登山服的陈易然用被风吹得发红发干的脸庞给她挤了个笑脸,而她则对其比了个拇指。
她们于此间相视一笑。
熟悉的世界消逝,熟悉的坠落感再次降临她的身躯,而等她从眩晕感中回神之时,她赫然发现,她正站在婚礼现场。所有的宾客都对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感到讶异且震惊。
但陈易然不曾给这些宾客哪怕一点点的眼神。她的目光灼灼盯着婚礼的新娘与新郎。
新娘是她。新郎却是她那已经出轨了的男友,王瑞平。
哈。
陈易然不由得冷笑。
她在宾客的骚乱中从桌上拽下一束捧花来,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本该接受祝福的一对新人。陈易然甩着捧花,重重地给王瑞平甩了个巴掌。
然后,她问:“你嫁个出轨的做什么?”
她答:“他没有出轨啊。”
她道:“他出了。”
她也道:“他没有。”
她把打了人的捧花朝地上一摔:“那你嫁吧。”
新娘却提着礼裙,将精美的高跟鞋一踢,把结婚戒指从手指上一捋,光着脚丫子就要走下带婚礼平台:“我不嫁了。”
陈易然瞪着她。
她则在四周宾客不知所措之际,拎着洁白的婚纱,光着脚,行走在通红一片的地毯上,她转着白纱裙,她回身时,那漂亮的裙摆也如鲜花一般地绽开了。
“今天的我怎么样?”
陈易然道:“满分。”
她笑着问:“一向如此?”
陈易然答:“一向如此。”
婚礼现场在骚乱之中缓缓淡去,而等眼前的情景再度凝实之时,陈易然惊讶地发现,她回到了自己的温馨的,让她留恋的家。
家中有爸爸,妈妈,却没有另一个她。
她的父母惊讶地看着穿着病号服的,看着有些许失魂落魄的陈易然,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小易,你不是出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出去上了个学,都把小易饿瘦了,快多吃点多吃点。”
陈易然看着桌上的熟悉的饭菜,听着父母熟悉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想要与家人共进这一顿晚餐。但当她想要坐下时,她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病号服。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世界。
是她所期望的世界么?
兴许……是吧。
没有一个外者的介入,没有一个糟心的怪物的介入,她完全可以就这样做出选择,去过一个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世界。
她却最终没有坐在座位上。
“爸,妈,我要离开了。”她道:“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坐在座位上的父母沉默了片刻,最终,带着几分慈爱的笑容道。
“小易,一路顺风。”
陈易然笑嘻嘻地应着,在父母的目送中走出了门。
……
所有的世界。
皆像是要濒临崩溃一般,从天上,从周身坠落,如下了一场七彩斑斓的雨。她与陈珏然就这样面对面地,站在这场艳丽的,恍若梦幻般的雨中。
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此间独存。
陈珏然只是看着她,他就像是在看程序代码之中的错误,就像是在看洁白的墙上狰狞可怖的脏污,他道:“不该如此。”
陈易然向他比了个中指:“我的世界凭什么要你来安排?”
陈珏然向前走了几步。
她便如警觉的野兽般,向后退了几步。
她退到了边缘,边缘之下,即为未知的,漆黑一片的深渊。
他想要伸出手来拉住她,她却只是冲他咧着嘴笑了笑。
然后毫不犹豫地,再退了一步。
从高空坠落的那一瞬间。她隐约看到了那个怪物眼中的,似乎可以被称为挣扎的色彩。
她“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
精神病院。
“203病房的病人出事了!她不知道怎么突破了防护栏,她打开了天台的锁!她现在就在天台!”
“她现在的意识很模糊!她出现了精神错乱的症状!”
院内的医生护士包括警卫一窝蜂地冲向了不知为何被打开的病院天台,在防护栏杆之外,一穿着病号服的女子迎风而立,风吹着她的发丝,使得略显宽大的病号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看着这一切。
她的眼神中充斥着空洞,她看着天空,湛蓝的天与云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之中。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来自身后的,焦急的大喊,但她并不在意,她的神情恍惚,她的意识迷离,她好似不存在此处,又好似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她就站在此处。
距离她不过一步之遥的,便是天台的边缘。
有人小心翼翼地在朝她这边走,一点一点地接近,但最后,在对方即将隔着栏杆抓住她的衣角之时。
恍若对自己的情况毫无自知之明般地,直接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所有人惊慌失措的目光之下。
她眼神空洞的,毫无惧色地从天台直直地坠了下去。
所有人都满脸惊骇地看到了这个场景。
在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失魂落魄的,精神错乱的女子将摔的血肉模糊之时,他们却骤然发现,那从天台跌落的身影竟然直直地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不曾在众人眼中的世界里,有谁张开手臂,用轻柔的动作接住了坠落之人。
他怀抱着她。
像是抱着一只易碎的蝶,又像是抱着一只欲乘风而去的鸟。
他的语气,声音,是陈易然熟悉的模样,温柔中又带了几分无奈。
“陈易然,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怀里的人拱出了他的怀抱,大大咧咧环住他的脖子,很干脆地挂到了他身上,皱皱鼻子,如曾经那般开口道:“凉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