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痊愈的陈易然自然要回到学校上课。
虽然父母千般不舍,但他们也明白,只有陈易然直面现实生活,才有更大的机会去忘却那段虚构而出的人生。
陈易然背着包,坐着小绿皮,咣嗤咣嗤地回了她上学的城市。
但她并没有立即回学校报道,而是按图索骥,来到了陈珏然租住的公寓,她四处打听,才知道这间公寓近几天被房东租了出去,而其租客,是个同在此地上学的,比她小一届的大学生。
陈易然花了相当大的功夫才与这位租客偶遇。
而当谈及这栋公寓之前的租客时,对方只道。
“在我之前没人租的,有这钱就去租地段更好的公寓了,这地方又贵又偏,只有我是个怨种。”
陈易然:“……”
陈易然:“我和我哥也在这里住过。”
那人也只耸着肩膀笑:“那咱们算是怨种聚会了。”
陈易然没说什么,背着包回了大学。因着陈易然乐天活泼的性格,她与几个舍友的关系处的都不错,一进宿舍便收到了各种关切的慰问。
陈易然笑嘻嘻和她们打打闹闹,稍后,又很随意地问了句:“姐妹们,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王瑞平?”
那一瞬间。
原本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宿舍好像有了些许冷场。
有人犹豫许久,这才道:“易然……你男友他,听说他最近和舞蹈社的一个女生……”
舍友的话还未说完,却见一向好脾气的陈易然蓦地传出了声冷笑:“出|轨了是吧?”
“不,不是!他……”舍友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见陈易然二话不说甩门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些舍友眼中。
陈易然好像变得哪里不太一样,使得与她交好的这几名舍友一时间都觉得有点怕她。
陈易然托与她相熟的社团学姐彻查王瑞平最近的行程,因着她和王瑞平几乎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因此,要查到他的行踪并不算困难。
——听说王瑞平这几天都泡在【蓝焰】酒吧。
刘易然一边与学姐道谢,一边如往常般笑嘻嘻地说道:“学姐先别告诉他我回学校了。”
学姐虽然有些担心陈易然,但一想到王瑞平这几天所作所为,她也有些恼火,于是边拍着胸|脯道:“这家伙早就该被揍一顿了,放心,我肯定不会多说!”
“嗯。”
陈易然挂断电话后。
她将手机揣进口袋。
想着到晚上就去酒吧找人,想着若是王瑞平出轨了,心有别恋了,就要干脆利落地甩他一巴掌,就要告诉他,她陈易然不是那种非要钻垃圾桶里捡男友的女人,她要告诉王瑞平,出轨的王瑞平在她眼里屁都不是。
她这样想着。
不由自主地抠着手指,指尖传来的细微的痛楚以及些许血色却仿佛没有被她察觉到般的。
直到一阵撕心痛楚毫无征兆地袭过她。
陈易然皱着眉,把溢着血的指尖放嘴里吮了两口,便背着包离开了学校。
那一天。
陈易然都没有回宿舍,直到傍晚,舍友才略感不安地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有风声,女子迎着风的声音呼呼地吹进了听筒,好似乘风而起,展翅而飞的鸟。
“我?我在前往蓝焰的路上呢!哎,骑车呢,回聊啊!”
有好奇的家伙在手机上搜了搜这个酒吧的位置。
好家伙。
距离学校二十多公里。
众舍友面面相觑,最终,老人,地铁,手机。
……
陈易然抵达蓝焰时,夕阳只剩了一缕余晖,傍晚的肆意涂抹的明艳晚霞与天边逐渐变暗的云影交错着,使得这座城市的气息也变得复杂起来。
陈易然走进蓝焰。
如今虽然还不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但周围的嘈杂声已然让她略微皱了皱眉头。
她在一楼二楼扫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便选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要了瓶含酒精饮料,在酒吧内百无聊赖地四周瞟着,时不时闷两口饮料。
等到陈易然在酒馆看到略微熟悉的身影时,她眼前的这瓶含酒精饮料已经被她喝了多半瓶。
她径直朝那个人走去。
对方她认识,是王瑞平的好哥们之一,校篮球队的,在女生中小有人气。
“许哥,王瑞平呢?他今天没来?”
被称作许哥的青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易然,目光游移着,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站在其身后的娇小女子则探出头来。
“你找瓶子?他…哎…他好像被叫出去了?”
陈易然挑眉。
而那娇小女子用小拳头敲敲脑门,只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有些混乱:“我好像记不太清了,要不你出门右拐找找看?”
陈易然谢过她后,便在许哥欲言又止的目光下离开了酒吧。身后隐约传来许哥和那娇小女子争辩的声音,但陈易然并不在意。
出门。
又拐。
蓝焰这家酒吧在这座城市里小有名头,坐在阳台上,倚着栏杆远眺,便能看到滔滔江水顺流而下,临岸的灯红酒绿使得粼粼江面也泛着各色光芒,又都融进了夜色之下。
大约走了五分钟。
陈易然终于看到了在灯火下的两道狭长人影。
但那一瞬间。
她的目光集中在了王瑞平对面的男人身上。
她看不清对方的五官相貌,只隐约能看见他站在光里,站在黑暗里,他的身形好像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又好像与世界交融在了一起。
但凭借着二十年的相伴,她只用了一瞬间,便知道了对方究竟是谁。
陈珏然。
她的哥哥,陈珏然。
她的坚持是对的,她的执着是对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的的确确有这么个人曾出现过,并陪着她走过了她至今为止的整整二十年。
她二话不说便朝着两个人跑去。
但令她感到不解的是,不知道是因着体内狂飙的肾上腺素,还是那剧烈地跳动的心脏,她只觉得她所在的世界一下子好像放慢了,风与世界与她的脚步一起,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慢了下来。
而在这寂静而又缓慢的世界中。
她看到陈珏然隐约间好似抬起头来,朝她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
然后。
便毫不留情地转了身,缓步朝前方走去。
“哥!你等等我!”
她的叫喊声充斥在她的鼓膜之中,而大步向前的人却丝毫未闻。她的步伐加快,她从快走变成小跑,又变成了狂奔。
她与她的男友擦肩而过。
即使她瞥见了王瑞平那带着异样恐惧的,甚至略显扭曲的脸庞,但她的注意力却丝毫都未落在王瑞平身上。
“陈珏然!”
“陈珏然!”
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在跑。
但让她感到恐慌的是,她与身前那道缓步向前的身影不但没有拉近,却仿佛变得越来越远。
她抓不住他。
他要离她而去了。
“陈珏然!你给我站住!”
她只觉得喉头间的腥甜感,口腔内的作呕感直直地上涌,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若是这一次抓不住他。
或许她就要彻底失去他了。
缓步走在远方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就站在车水马龙的跨江大桥之上,月光月与灯光与连绵的江水笼着他,在蒙蒙的光下,站在那里的人好像是只存在于脑子里的幻象。
陈易然便是被这抹不切实际的幻象蒙了眼的人。
她在灯下。
她在桥上。
她在江水之畔。
朝他狂奔而去。
她伸出手来,想从身后抱住那抹身影。但让她感觉到片刻茫然的是,她分明应该抓住了,抱住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应该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
她分明感觉自己好像拥抱到了什么,像是拥抱到了呼啸的风,拥抱到了漫天星子的天空,拥抱到了脚下奔腾不休的江水……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拥抱到了世界。
但她却扑了个空。
她疑惑着,颤抖着,她缓慢的转身,却见本该被她搂住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跨江大桥的围栏之上。
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有从江上呼啸而来的微凉的风,撩起了他漆黑的发,使得他看起来竟有种不似真人的怪诞感。
她从下往上看着他,双目泛红。但她从不会去质问他为什么,因为她一向都不会如此。
她看着那道比她还高的桥边护栏。
咬一咬牙。
沿着边缘助跑一小段,她便一扒,一蹬,一攀,像是一头矫捷的猎豹,三下五除二便站了到了和他同样的位置上。
她就这么看着他,一步又一步地靠近了。
更近了。
近到盯着猎物的猎人开始的行动,近到他距离她恍若触手可及。她毫无犹豫地又扑向前方,想抓住她追到现在的人。
但她却没有料到。
她所踏向他的那一步,便是坠落。
当她一步踏空时,她并没有感觉到惊慌,失重感与耳旁呼啸的风声令她的目光集中在那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身上。
她直直地向下坠去。
自这大桥之上,从高处,直直地朝阴暗的江面坠下。恍若扑向火焰的飞蛾。
但她不觉得恐惧。
因为在耳膜的震颤,在双目的充血感,在凌厉的风之下,她终于看清了。她看清了站在桥上的那个男人的模样。
如陈珏然一模一样的精致漂亮的如画眉眼,如陈珏然一模一样的精致漂亮的俊美五官。
但那双如墨的眼瞳内,但在那张俊美如铸的脸上。
只有没有感情的漠然。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她找了这么久的哥哥?又怎么会是陪伴了她二十年的温柔又优秀的哥哥?
这家伙分明分明就是个骗子。
骗了她一辈子。
她往下坠着,她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容颜。她为之愤怒,她由衷地为之愤怒。又深深酿出了几分疯狂。
她嘶声力竭又歇斯底里。
“陈珏然!你有种!”
“陈珏然!!你有种!!”
扑火的飞蛾被火焰吞没。向下坠落的渺小的身躯直直地落进了滔滔江水之中。
只在隐约之间。
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嚷着。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