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不安分?若没有春棠二人的恶意针对,今天能出这样的事?
明无月听到她的大喝声,却没有怕,左右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嗓门大了些,便以为能唬住谁吗。
可见她不跪,王玉芬直接挥手让人将她压在了地上,春棠两人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神情。竟还敢在这样的关头去说些什么顶嘴的话来,真真是蠢出升天了。
一旁瑶殊见状,忙跪下求饶,“姑姑,她不是有心说这话的,我们当真四日没用过晚膳了,分明是她伙同那打饭的宫女,故意不给我们饭先......”
可谁知现下王玉芬气在头上,直接往她身上招呼了一脚,嘴里头还在骂道:“倒用得着你为她说话,一会该你的,也少不了!”
入了秋后,白昼就更叫短了,黑夜不知是从何时降临,有人已经燃起了烛火。
烛光之下,王玉芬的面目更叫做狰狞。
她看着明无月道:“你说她们欺负你在先是吗?”
明无月被人摁倒在地,却不肯松口,她道:“我以性命起誓,若有假话,天打雷劈!”
可她这样决绝的话,却只不过换来了王玉芬一声冷到极至的笑,“你以为你用性命起誓又如何?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王玉芬当了这么多年的管事,会不知道那两人的秉性?会不知道明无月口中说的是真是假?
但就算是真的,那又能如何呢?
王玉芬低头,看她若看一只最好踩死不过的蝼蚁,她道:“她们就算是欺负了你又怎么样,为什么她们不去欺负旁人,而去欺负你?”
明无月都没想到,这王玉芬究竟是怎么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她知道了,今日这事不论如何都会是她的错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情形,她也仍旧不肯低头。
王玉芬说,她们为什么不去欺负别人......而去欺负她?
明无月忽然幼年之事。
小的时候,个子不高,她要比寻常孩子矮上那么一些,又加上她生得又太过粉嫩,实在容易惹人欺负。可小明无月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世人茹柔,则刚吐之’这样的道理,她不明白为什么旁的人都喜欢欺负她,即便说是受了委屈,也总是一个人躲着哭。
后来还是明誉发现了此事,给她出了头,就再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再来欺负她了。
她也曾问过哥哥,为什么他们不去欺负别人,而总喜欢欺负她呢?
她现下都还记得哥哥对她说的话。
“人性本恶,这世上就是会有那么些个肚子里头生了烂疮的人,总以欺负旁人为乐,可是小悦你只要知道,被人欺负,总不会是你的错。往后再有人朝你丢石头,你打不过他们,就来告诉哥哥,哥哥给你打回去。”
哥哥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教过她了,
被人欺负,不是她的过错。
想起了哥哥,明无月的脑中又浮现起了他被人割破喉咙的场景,悲愤交加,她再也无法忍受,心中苦楚更甚,方才就算是挨了打,受了不公,却也不曾掉眼泪,可现下,兄长惨死之景历历在目,她被人压在地上,泪水流出,滑落在了那泥泞脏污的地面。
她抑制不住眼泪,却还在哭着驳斥,“为何不欺负旁人而只来欺负我?你怎么知道她们就没有欺负旁人呢!”
“旁人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为什么旁人不说?!还是说偏你一人娇贵?!”
明无月道:“旁人不说那是旁人的事,我有委屈,有冤情,我怎就说不得?”
王玉芬叫她说的一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叫明无月气笑了,声线都带了几分阴沉古怪,“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人,才来个几日就敢上房揭瓦,现下竟还敢同我顶嘴。”
她抬手,吩咐旁边的丫鬟道:“给我掌嘴!”
“既不老实,我打到你老实!”
她不信她还治不了她了不成!
明无月的头发被人猛地抓起,脑袋往后仰去,这个角度,更方便人往她的脸上施刑。
不待片刻,就听得一声脆响,明无月的脸上很快就挨了一巴掌,接着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又是两下。
明无月那张白嫩得跟豆腐一样的脸哪里经得起打,很快就浮现了一片红肿。
王玉芬看着她那脸上被打得泛红,心中浮现了一丝快意,看着她居高临下道:“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蹄子,我还治不了你不成?你现在给我服个软,我倒留你个体面,不然明个儿就叫你卖到窑子里头去,看谁敢说我一个不字。”
王玉芬蹲下,死死地盯着明无月。
明无月被人抓着头发,只得仰过头去看她。
春棠一行人在旁边看得颇为得意,瑶殊哭得不像话了。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变故横生。
竟没想到是太子身边的人来了,众人慌成一团。
早不来,晚不来,什么时候来都行,偏偏在这院子里头乱成一团的时候来了。
太子虽是个仁心的,但他宫里头的那个文序却不是个省油的,若叫他撞见了这些,只怕是要添油加醋去太子面前说了,回头来罚了她们!
王玉芬也没想到文序会在这时候来,眼看人已经到了这处,马上到了跟前,再拦也拦不住了,只能强装了镇定。
文序今日来,不过是因为林姑姑已经祭拜完先皇后,明日就要启程离京,临行之前,陈之钰发了善心,说让她和她带来的那人见上一面再走。
是以,文序就来带人了。
可说是发了善心,但谁知道他心里头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那林姑姑分明同那姑娘看着不像是有什么亲缘的干系,听陈之钰说要两人相见之后,错愕过后便是拒绝,若真要见,她们自己私底下难道不会见吗?
可偏偏陈之钰就非要喊人来,让她们分别之前见上一面。
就连文序也有些不明白,难不成陈之钰是想看他们分别时候说些你侬我侬的话不成吗?
他想着这些,心思越沉,怕只怕陈之钰还在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文序的身后跟了两人,他们直接来了后院这处寻人,一开始文序也没想进去,毕竟说这处是宫女们的住所,贸然进了,也不像话,可他等在门口,就听里头一阵又一阵的吵嚷,探头去看,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里头乱做一团。
这他才进去了里头。
越是走近,看着这四处的狼藉,文序的眉头越是蹙得厉害。
这还是东宫?
竟这般打闹。
就因西所不是贴着主殿,一个两个就敢这般放肆。
他扒开人群,就看到了正被抓着头发的人,他眼尖,饶是明无月挨了几下巴掌,饶是她身上现在乱得不成样子,文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来。
她就是那日跟着姑姑一同来的明无月。
文序看向王玉芬,沉声道:“王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他生得颇为严肃,一板一眼,光是沉了声线都十分唬人。
王玉芬眼见事情要闹到了太子面,忙挡在了明无月的面前,试图遮掩些什么,她解释道:“这人犯了宫规......”
文序哪里不知道王玉芬是什么样的人,事情究竟如何,可不由得她说,他直接打断,看着王玉芬冷冷说道:“先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太子殿下现下要她。”
太子殿下要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序的话一出就引起众人惊骇,太子同她是什么干系?若真有干系,又能叫她待在这里当最最低贱的杂扫丫鬟吗?
可没有干系的话,文序人都出现在这里,又哪里还能有假话。
众人看向了明无月的眼神瞬时之间就意味不明了起来,王玉芬的脸色都白了几分,来之前也没听说有这层干系啊。
她分明记得,明无月来的时候是叫个看门的带来,谁能想到竟和太子还有关系?
但看明无月生得那张脸,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太子年十八,至今也未曾有什么通房妾室......
她来回揣测,心跳如擂鼓,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文序道:“还不肯让开吗?王姑姑。”
王姑姑回过了神来,忙错开了身来,也不敢再挡在明无月的身前,看着文序冷若冰霜的那张脸,一旁按着明无月的宫女们也都松开了手,退去了一旁,生怕被殃及一二。
文序走到明无月的面前,低头朝她道:“明姑娘,走吧。”
明无月对突然出现的文序也有几分错愕,她不知道太子为何突然派人来这处寻她,脑中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林姑姑了。
此事或许同林姑姑有干系。
她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但因着方才被人摁在地上,身上难免沾染了脏污,再又发髻散乱,模样凄惨,这副样子实在无颜见人。
明无月道:“可否待我收拾一下?”
像是怕他不同意,明无月马上添了一句,道:“我很快的,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文序也没想为难于她,点了点头,就去了外面等她。
旁的宫女们见此,寻了机会也都赶紧散了开去,生怕一会被秋后算账。
春棠几人的脸色极其难看。
难怪说明无月敢这样硬气,原来是和太子扯上干系。
待明无月从衣橱那处收拾好了出来之时,春棠两人,同那王玉芬都还待在原地。
她们看向明无月的神色都十分复杂。
明无月已经没有功夫再去理会他们,本就连着几日没有用晚膳,打闹了这么一通,整个人又累又饿,身上被打得也是一阵酸痛,现下要紧的事是太子那边,其余的现下也不能再去说些什么。
明无月直接往屋外走去,她对站在外面的文序道:“我好了。”
文序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散乱的头发也被拆散重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即便说她面上还残留着被打过后的红肿,但非但不叫人显得难看,反倒带了几分凄哀可怜之气。
文序撇开了眼,道:“跟我来吧。”
明无月忙跟了上去。
夜晚沉寂,只偶尔有宫人来往走过,见到文序都恭恭敬敬打声招呼。两侧是高门华屋,门房肃立,皆给人无尽的压迫。
明无月跟在文序的身后安静无话,他的步子又疾又大,明无月只能快步甚至小跑才能跟上。
一片安静之中,明无月出声问道:“文大哥,敢问太子寻我,可是为了姑姑的事?”
女子声音有些轻,但也好再周遭安静,这话轻易就传到了文序的耳朵里头。
他没有料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文序也没拐弯抹角,见她猜到了也没有隐瞒,直接道:“不错,明日林姑姑就要离开,太子感念你们是一同来的东宫,便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
明无月闻此,也没再说话。
不承想,出宫之前,竟还能叫两人见上一面。
不过也好在,今日文序出现,否则,明无月也不知该去怎么收场了。
她还是太年少,碰到了不公的事情,唯一想的便是动手,总之,她们不要她好过,明无月也不会让她们舒坦,可如今的情形她也见到了,无论是她打死了别人,亦或者是旁人打死了她,最后吃亏倒霉的也只是会她一个人。
两人很快就到了主殿那处,林姑姑现下正同陈之钰一同坐在外头的堂屋那处,他们相对无言,似乎是等着她的到来。
明无月的视线马上就被眼前坐着的男子吸引。
堂内烛火幽暗,灯火跳动,偶有火芯噼啪作响,幽暗的烛火之下,陈之钰的面容更显柔和,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古书上曾说过的神仙公子,大概就是陈之钰这样。
此刻他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年在陆家的宴席上,她虽一门心思都在那同自己说了娃娃亲的陆舟身上,但还是被陈之钰所惊艳到。
如今每一次再见,总是忍不住喟叹,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如神。
不过几日的时间,所有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她也不能再用从前的心境去看待陈之钰。
如今,他是她的主子万岁爷,而她呢,是最末等的奴婢。
明无月跪下行礼。
听到声响,陈之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抬眸看向了她。
陈之钰淡声道:“起身吧。”
明无月依言起身。
看那坐着、站着的两人都不敢先开口说话,陈之钰便先笑着道:“你不要紧张,我唤你来没有旁的事,只是姑姑明日要走了,想着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罢了,毕竟......”
她既将她带来了东宫,怎么也该是有些情谊在,不是吗。
她们阖该见一面。
这话听着就像是这位善良的太子殿下,大发了慈悲。
明无月也不会多想什么,只觉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果真有了良善得过了头。
陈之钰的声音温柔清冽,明无月的心防渐渐松懈了下来。
也终于抬起了头去听他说话。
眼眶还泛着红,脸上的红肿现下竟越发显眼了起来。
一看便知道是挨了打。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如神。——《侍太子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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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