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请求 第9章 蝶梦

大小武埋着脑袋找郭芙的时候，她自己紧绷着脸回来了。

“芙妹！你一早去哪啦，教我们好找！”武修文自听说郭芙与杨过天没亮就打马出街便心里闷得慌。现下看人回来了，说话间免不了带上了许多憋屈出来的火气。武敦儒看郭芙脸色铁青，平日葡萄似的眼睛也像流干了汁水般干瘪，他留个心眼道：“弟弟，芙妹累坏了，你教她先去休息罢。”

武修文好容易等来人“兴师问罪”，此时哪里肯依，只听他愈发高亢道：“她又何曾顾念咱们的辛苦？杨过一来往日里亲亲热热的师兄都得靠后罢？”这话说的好生难听，武敦儒心中直呼“糟糕”。

郭芙本就因着杨过的轻浮被李莫愁指指点点，如今武修文又摆出一副受她欺骗的样子，哪里还能忍？她当即将手里前些日子武修文买来的马鞭重重摔在他身上，强忍着泪意逞强斗狠道：“我便非得日日同你们一起？今日咱便掰扯明白，分清路数！往后你们不必管我，也不必觉着委屈，更别再说什么亲亲热热的腌臜话！”

武修文自话出口便已后悔，谁知郭芙反应竟这般大，更是骇然，心里慌张忙乱，只结结巴巴道：“芙妹，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杨过……他一早便痴缠着你，我，我……”

郭芙气得跺脚，连藕色丝织的袖边都被她攥得变了形，她终于憋不住委屈放声大哭：“你们就欺负我罢！你们便是甚么话都能说出口！就活该我给你们取笑？”

她抽抽噎噎地，心中难过又一定要说些甚么话给自己鼓气，于是她道：“往后咱们都躲得远远的，省得彼此祸害！甚么杨过、李过的更与我扯不上干系，再也不见最好！”

此时的杨过仍仰躺在那谷里，冰魄银针毒性霸道，虽解了毒却仍旧抵挡不了欺入骨髓的寒意。李莫愁来得突然，杨过毫无准备，他心性本就易变，又被她刺了两句，立时脑海中纷纷扬扬是数不清的画面交织，一会是小龙女在林朝英画像前教他起誓，一会又是郭芙明眸善睐地说着为了自己的心云云，郭靖与黄蓉的爱重历历在目，李莫愁唾弃他薄情寡义也声尤在耳。

人世间纠葛深重，杨过对往后岁月的苦楚一无所知，但他自诩聪明机变，却从未看清自己。

杨过不能明白这些，他只茫然沉重又失魂落魄，再不知这天大地大去往何处。他欲往古墓去，又怕见到姑姑冷着脸质问他为何薄情寡义。他想回到陆家庄，可郭芙离开时眼中**裸的鄙夷早就将他焚毁殆尽。

时间又像倒回了月前的华山，可此地再也没有洪七公，再也没有欧阳锋。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悲愤痛恨命运的不公，却又平白生出一股不折的傲气来：“旁人瞧不瞧得上又有何妨？我自有该做的事儿。”

可他杨过有什么该做的事？他不能明白，只循着人少的地方一路跌跌撞撞。

黄蓉正在石凳上调息。她已花了将近一个月工夫，才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尽数传授给鲁有脚，今日再把口诀和变化心法念给他听，叫他牢牢记住，但说到融会贯通，那是要瞧各人的资质与悟性了，却不是师父所能传授得了的。

偏生鲁有脚天资不佳，近年来记心减退，一时之间又怎记得了这许多？黄蓉反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他总难记得周全。

黄蓉好容易得空喘口气，就发现躲在不远处的杨过。他气息浑浊毫不遮掩，脸色苍白狼狈，削瘦的身子卸力倚在树上，一瞧便知经历了一场恶战。

黄蓉心知杨过郭芙晨起便出了门，如今看了一圈却没寻到郭芙的影子，但观杨过又毫无焦急之色，倒像是误入此地。黄蓉心中稍安，决定静观其变，于是继续不动声色为鲁有脚念心法听。

当日洪七公在华山绝顶与欧阳锋比武，损耗内力后将这棒法每一招每一变都教了杨过，叫他演给欧阳锋观看，但临敌使用的口诀心法却一句不传。谁曾想杨过一路埋头苦走竟在此遇上黄蓉传授心法？他天资高出鲁有脚百倍，只听了三遍，已一字不漏的记住。

黄蓉不知内情，却对杨过此时的情状有了些许猜测。待鲁有脚走后，杨过还维持着原样挂在树上，黄蓉心里好笑，出声喊他：“过儿，来罢，难不成要将这树抱上一辈子？”

杨过心道：“抱一辈子也好过四处飘落。”这话却不能明说，他只走上前见礼喊道：“郭伯母，我不知你在这儿。”

“不碍事，倒是今日芙儿给你添麻烦了罢。”

黄蓉打量这话一出杨过脸色苦涩更重，心中已是十拿九稳，于是她摸着杨过的发顶柔声道：“芙儿性子不容人倒也不是她的错，只是我和你郭伯伯头一回当人家爹爹妈妈也很生疏，宠惯出一些难相与的性子来，往后你多容让她三分。”

说着看杨过竟要落泪似的，黄蓉更觉宽慰补充道：“她总归没什么坏心眼，也是会疼人的。”

杨过此刻不能细想郭芙，不管黄蓉话里话外甚么意思，他只要细细琢磨一下便心尖儿又疼又苦。

黄蓉看他闭口不谈，暗叹口气，拉他坐下，慢慢道：“许多事归根到底只是小事，郭伯母只盼望着你拎得清楚，莫将大事化了，更莫将小事描大。”

杨过烁然支棱起来道：“这事大事小可由我主张？”黄蓉看他上道，欣慰答：“这是自然。”

杨过胸中块垒全消，豁然开朗间万分感谢黄蓉，他一改颓丧模样，重整旗鼓时又想到洪七公死讯还未禀明，只他还未详说便看黄蓉脸色一变，撑着石台勉力起身道：“咱们回去罢。”杨过只得作罢，专心传功为黄蓉驱寒解乏。

“滴答、滴答”，是水落在空心石板上的声音。

郭芙陷入一片稠浓的黑暗中，听觉却异常灵敏。她听到古老的林木呼号，厚重的石板轰隆落地，不远处潺潺流动的水声，她甚至听到了甚么尖利的东西噗嗤刺入肉里。

“你们便为了这小小的婴孩便忍心害死我的爱妻？”有人声音悲戚喊叫。这雷霆万钧的痛呼教郭芙心慌头痛，眼前模模糊糊闪出许多人影来，一概都看不清楚，只有往日里熟悉的凤目此时真真切切镶在了杨过的脸上，他死盯郭芙，眼中恨意滔天。

周遭嘈嘈切切，郭芙昂着头怒恨他如此污蔑自己，想开口驳斥却像被棉花塞了嗓子，哼哼唧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儿，你叫他们出去罢，我不喜欢他们在这里。”这声音清凉空灵，遥遥传来好似梵音。

郭芙扭头，隐约瞧见身红衣裹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她瞧不清人脸，只想道：“这估摸就是杨过的爱妻了罢。”

郭芙急着为自己辩解却始终一句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杨过负着把骇人的重剑一步一步走过来。郭芙花容失色，生怕杨过冲动之下一剑劈了她，偏生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动弹不得。

郭芙惊得闭眼，却没等到冷凝的剑势，一只落满薄茧的大手勾起她的指头，牵引着点到自己右边那条空荡的袖管上，他说：“这是被你砍掉的。”

“芙妹，你再对我耐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