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适很开心。
和坊主一同用饭的机会是很少的,细想来应该只有小时候。夫人出身士族,又因为自己事情而很重规矩,但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怎么约束阿适,纵容他的年幼,那时候他和白乘归两个人常常一起吃饭,白乘归对什么菜都来者不拒,只有阿适知道他喜欢什么。
“许叶哥哥,你尝尝这个。”
“公子,你要不要再喝一碗汤?”
阿适兴奋地张罗着,一会儿给许叶夹菜,一会儿给白乘归盛汤,肉眼可见他的欢喜。
许叶嘴角噙着羞涩的笑意,拘束地小口吃着饭菜,任由阿适将他的碗堆得高高的,还时不时偷偷打量白乘归的脸色。
白乘归倒是不知道何时这两人关系已经这般好了,只当不知许叶的打量,默默地喝完汤,便让他们两个慢慢吃,自己下楼去了。
他在这里,这两人总是吃不安心,许叶伶俐,若是没有二心,白乘归倒是不介意再收一个侍从留在身边,正好与阿适做个伴儿。
桃李酒坊中孩子不少,但是阿适作为他的侍从拘于身份不便和他们嬉闹,阿度少年老成、他自己性子冷淡,阿适这些年在山上竟然没有一个玩伴。
白乘归顺着楼梯走到楼下,侍卫忙碌一天喂完马都已经去休息了。
此地偏僻,来往人不多,现下也没什么人,楼下空空荡荡,只有掌柜的在柜台处打着算盘算账,清脆的响声在夜里听着倒有几分闲趣。
“哟,客官,还未休息呐。”这掌柜眼大如牛,长着一对招风耳,见他,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可是有什么吩咐?”
白乘归踱步到柜台面前,凉悠悠地风吹拂过他的脸,像一个不敢留下的吻。
丢下几块碎银子,白乘归随意的坐下,“掌柜的辛苦,夜深无趣,不如和我说说话。”
掌柜笑笑,伸手摸走碎银收入袖中,询问道“不知公子喜欢听哪些故事?”
“说说盛阳知府吧。”
消息,除了刻意的情报网,就只有民间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地方才能打听到。
“大人们的事,岂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议论的,公子若是要打听这个,可就找错人了。”掌柜的摇摇头,那对硕大的耳朵也跟着忽扇,活像话本里的天蓬元帅。
“我倒是不知道,顺风耳吴肃还怕官差,这倒是个有趣的故事。”白乘归不咸不淡地开口,又拿出一块碎银子搁到桌上。
这家客店的掌柜吴肃,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贩子,生得一对标志性的招风耳,所以江湖人称“顺风耳”,不过此人早已销声匿迹多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掌柜的见白乘归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也不装了,走出柜台坐到白乘归对面,拿过那块银子:“白坊主深居酒坊,江湖上的事竟然也逃不过您的眼睛。”
“谬赞了,吴掌柜现在可以和我说说知府了吗?”白乘归喝了一口茶水,茶水很差,泛着茶渣,只够解渴用。
吴肃疑惑不解:“桃李酒坊自来不与人生争端,白坊主何必参和这些俗务?”
并非白乘归愿意,只是听卞星洲说秦王早已盯上桃李酒坊,要想独善其身,必然得知己知彼,常知府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对于这个掌柜的,白乘归倒是不愿多解释什么,只是让他拣点知道的说。
“这,要说盛阳现任知府常永丰,白坊主也与他打过交道的,每年向桃李酒坊购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常永丰膀大腰圆,粗眉横脸,一副屠夫相,家中从前是有名的富商,后来没落了,在乡下做了乡绅,捐了个官身。他虽然生得粗犷,但心有城府,不看高低贵贱,广交天下豪杰,每年购入的苦怀生,多是为了宴请这些草莽。
好汉之间有什么不平事,也肯让他裁决,绰号“宋青公”,指他生得黑,断事公平,为人仗义,倒像是包青天、宋江等人。
当地知县见他有些能力,又有交情疏通,他也去做了县丞。常永丰八面玲珑,后来知县升迁,几牵几扯之下,常永丰做了知县,一做就是许多年,断事抓贼什么的,好汉们也多帮着,不在他的地盘生事。
原本以为他这也就到头了,没想到还有高升的时候,一跃成为了知府,如今为了洗去过往的黑点,就和好汉们断交了。
“还有吗?”这些白乘归也是知道的,不是什么新鲜消息。
“这……白坊主,你也是知道的,我早已金盆洗手,如今过自己的日子,哪里还能知道其他。”吴肃也知道白乘归对这些老生常谈不感兴趣,只能努力搜刮一些,“他府上那个赵大人,我倒是知道些,好像多年前就认识了”
“你想,他一个小小乡绅哪来那么多银钱,听闻现在他的常府修得可是富贵。”
确实,常知府宴请他时,那一套套的可不是普通东西。
白乘归眸色渐深,黑沉沉的,揣满思绪,“你觉得那些钱是哪里来的?”
“我觉得?”吴肃贼笑起来,身子往前一探,压低声音,“听说多年前他结交好汉时,遇见了一个贵人,这赵深便是那之后出现的。”
“每年常永丰都有一辆车,拉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上京都去了。”
官有官道,民有民道。如果秦王想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让常永丰出面是再好不过的了,比如结识一群绿林好汉去杀杀人,劫劫官,搜刮了钱财送到秦王府。
“多谢。”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消息,白乘归对吴肃拱拱手,“此处茶水简陋,待我回酒坊,让人给您送点好酒来尝尝。”
“桃李酒坊的好酒可是不凡,我就在此先谢过坊主了。”吴肃喜笑颜开,还了礼。
白乘归起身,整整衣服上楼“无需言谢,日后还请多多吴兄关照。”
第二日清晨,晨光半掩半露,白乘归等人用过早饭,向着南地进发。
黄土的路不算平整,扬起些黄沙。
白乘归在马车上颠得厉害,只能半闭着眼靠在软枕上,阿适和许叶一左一右坐在他下方,有些拥挤。
两边的树林传来簌簌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李飞鹏一手控住缰绳,一手按在腰间,其余三个侍卫也勒紧了马,抓住腰上的刀。
从马车停下,白乘归就睁开了眼睛,眼中寒光森森,全然没了之前晕车的浑沌。
“阿适,去看看怎么了。”白乘归低声吩咐。
许叶按下要起身的阿适,自己掀开马车的门帘出去看了一眼,然后进来禀报,“公子,前路被一棵倒下的树拦住了,怕是有劫道的。”
阿适一下白了脸,揣揣不安地看向白乘归,公子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只要公子在,没有什么难题可以难到他。
外面李飞鹏已经开始喊话,“我们只是出行的旅客,不知叨扰了哪位好汉,烦请行个方便。”三个侍卫驱着马散开,防范着外敌。
马车里的三人都安静的听着,没有作声。
不一会,自两边山林里钻出二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拿着弯刀,领头的一个穿着硕大的白衣,瘦小得像个猴,一个穿着紧身的黑衣,壮硕得像头牛。
这等明显的特征,轻易地让人想起他们的绰号——黑白双煞,他们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今日之事怕是难了。
眼看来者不善,李飞鹏心里暗道不好,面上却堆起笑“好汉饶命,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孝敬给几位好汉拿去吃酒。”说着,解开身上的钱袋丢出去。
旁边马上就有个人上前拿刀一挑,钱袋就落到那人手中,抖出一看都是些铜钱碎银,那人舔舔牙,没有说话。
胃口不小,李飞鹏看着那人的脸色,额头上浸出冷汗。
瘦小的那个首领见此,终于开了口,“哪位是桃李酒坊白公子,还请出来一见!”
遭了,是冲公子来的,所有人面色一紧。
白乘归眼见躲不过,只能掀开马车门帘,露出身形,朗声道,“我便是,敢问壮士有何见教?”
阿适担心地看着站在前面的人,心一下提起来,手指紧紧抠住许叶的衣服。
“你便是?”那瘦头领看了一眼白乘归,“请白公子和我们走一趟。”
李飞鹏的刀已经出来半寸。
“可以,只是不知壮士要我去哪里?”白乘归面色沉静,丝毫没有慌乱。
“你这小白脸,问这么多做什么?”壮头领听不惯闲扯,拔刀就要来抓白乘归,“爷爷叫你走就走,费什么鸟话。”
“唰”侍卫齐齐拔出刀,围靠在白乘归身边。
周围的贼寇也围了过来,手中刀光森寒。
“欸——”瘦头领拍拍旁边人的手臂,“二弟不要闹得这么难看,白公子,我们只是想请你去做做客,不要这么紧张。”
眼见还有得谈,白乘归悄然看一眼李飞鹏,李飞鹏苦着脸对他摇摇头。
看来这一险是非历不可了,白乘归看了身边众人,“好,我和你们走,只是这些人都是我的奴仆,跟着我混口饭吃,还请壮士不要为难他们。”
“这是自然。”瘦头领像个骷髅似的脸笑着,让人不寒而颤。
白乘归从马车上下来,阿适起身想跟着他,被许叶伸手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