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回家,白帆坐在床头,手里端着一本小说,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不是为了等谢华亭的电话,而是脑海里总忍不住回想起陈柏青与自己“话疗”的那一小时。
她反复自问:今晚的心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开心?从今天起,她终于有了一个男朋友,对方虽然世故了些,但精明本身并没什么错,她过去见过太多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已经对此免疫了,转而觉得这也是一种人类社会生存技能,她没什么好较真的。
退回十年,她或许会排斥,而今中年自艰,她不挑剔对方这点。
所以,这种“开心”,经不起细究。成年人的开心,本来都是半真半假的吧。但这算不算他说的“妥协”和“屈服”?难道这不等于他说的“接纳”和“允许”么?她真是想不通这几个字眼的区别!
今晚耗了太多心神,再想得多了,便犯起困来。谢华亭的电话还没有打来,白帆不想再强撑等下去了,给他留了信息:老谢,我困了,先睡了,明天再聊吧。
昏昏沉沉躺下,便进了梦乡。梦里的景象仍然光怪陆离,不乏恶魇,也会突然大脑清醒,睁眼看到漆黑的屋顶,而后转瞬又睡下半场...
上午醒来时,本该烦躁的,但想到“接纳和允许”,她似乎能平静下来:昨夜至少不算失眠,多梦比起失眠已经好太多了。
手机上有几通清晨打来的未接来电记录,大概是老谢还不清楚她的作息,以为她早睡便会早起。因电话未通,老谢在微信里留了一段语音:“小猪,还没起啊?我们早操都练完了,待会儿要出任务,今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通上话,好想你啊。”
白帆手背上汗毛清晰可见地竖了起来。
她至少该给他留个回信的,但她努力张了张口,仍是喊不出类似“小猪”这种充满爱意的词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打字给他:对不起,也在想你。
放下电话,盯着自己深思熟虑才打出的那几个字,她手心有些发冷汗,像终于完成了某件艰难的任务。
吃过早饭,白帆便赶去隔壁花房见陈柏青,她要学着照料他的那些花,就得先从认识那些花的名字开始。
可一夜之间,每个花盆上都多了一张贴条。
随便看去几张,上面均以顶头大字写好了盆内所栽花卉的名称、科目。而底行小字则每盆不同,是根据盆内花卉近期的养护重点,或涉及浇水技巧、或写明光照要求和施肥频次、或重点提示虫害干枝留意等。
这么多花,也不知费了他多少心思才整理完。
“陈柏青,你怕我记不住?你也太信不过我,我们干媒体广告出身的,一入行就是盯广告排期上线,随便一天的点位都要成百上千,从后台技术代码到前台拷屏报告,我还从没出过错。”
陈柏青顶着一双黑眼圈,解释道:“昨晚上有点失眠,我想反正是睡不着了,就干脆起来找点事做。”
白帆一脸不可思议:“你昨晚…不会是贴了一整晚?失眠更不能做这些脑力活,会更睡不着的!”
“这些花的习性都早就刻在我心里了,所以不算什么脑力活,反而可以让我静下心来。”
白帆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是不是被我连累?晚上不该那样消耗你的心神,不如改成隔几天谈一回吧,你也知道我的病情没有那么严重,没必要每天的,而且我们还是约到白天比较好…”
陈柏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不改执拗:“不,我就快出远门了,我想还是应该每天聊一聊。”
白帆原本不想提,但此时也憋不住了:“你身体和精力会吃不消的...你总还要准备剧本吧?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很珍贵,我不想耽误你。如果你固执己见,干脆让我自己联系小刘医生,我会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我只是昨晚失眠,又不是天天失眠…好了,我们各退一步。还是每天都聊一小时,但隔一天是小刘,隔一天是小陈,你看这样行么?”
“啊?”
陈柏青面色憔悴:“小刘要准备的多一些,但小陈就不用准备。”
白帆听懂了他的意思,怪道:“生病的是我,还是你?你干嘛这么坚持?我也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一般心理医生都是隔周才约一次吧,你这样隔天来一回也是很消耗的…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满意你的话疗本事,我只是觉得事有轻重缓急,你复出拍戏的事不能马虎,我不想因为我…”
陈柏青大概是没睡好,心情有些急躁,急着早断官司:“那就一天小刘,两天小陈!我们等于一周话疗两次而已,你不必有压力的,我是专业演员,而且短剧剧本台词少,我保证不会耽误的。”
白帆一时搞不清到底是谁生病,她一个病号都不急,医生急什么?
“你…干嘛这么急…陈柏青,我病得很严重吗?”
陈柏青拨弄着眼前的花,想了想,回她:“不是的。是因为…我需要观察和了解你每天的状态,之前为了对小刘医生描述好你的病情,我也是每天都在你身边的…”
安静片刻。
白帆习惯了妥协:“行吧,一小时也不长,跟你聊天,我也挺有收获的。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该尽快和小刘医生解释一下,这样夹在中间传话,我都替你感到累。”
与他在花房里,挨个了解不同花的注意事项,好在他贴了那些条子,省去她许多脑细胞。
因为手头有花事,白帆心大为舒展,午间陈柏青回卧房补觉,她独留在花房里继续熟识强记,乐此不疲,只是未料到期间接到了谢华亭的视讯。
“白帆,我趁午休的空档打给你,嘿嘿。”
“哦…已经到中午了…你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一会儿去吃,但我等不及,想先见见你。”
白帆靠在花房书架边,不自在地捋了捋衣领:“昨晚...抱歉啊,我先睡了。”
“小猪,咱俩之间还用说什么抱歉,嗯…不过,你还是可以补偿我的,哈哈。”
“呃…”白帆亲耳听到他喊出小猪两字,顿觉比文字的冲击力更大,对着手机摄像头不敢露出表情,瞬间按切了画面,将摄像头反向对准了花房。
“这么多花?你去花市了?”
白帆整理好表情,将画面切回来:“不是花市,是邻居家的花房。你见过的,老陈,我爸的朋友。”
“哦...是他…”谢华亭的表情刚才还很兴奋,突然收敛了些。
“嗯。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补偿?”白帆觉得自己说不出口什么爱称,但至少可以在其他方面为对方做好一点,也算做个合格的女朋友吧。
谢华亭抿了抿嘴,眼神向左上方瞟去,似乎颇认真的计算着什么,而后才回看过来:“我今晚应该可以早点下班,我大概六点钟可以到你们小区门口,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好,今晚我请你。”
“我可不是吃软饭的男人,晚上听我的安排吧,只要你陪我,就算弥补我。”谢华亭咧嘴笑了起来,不像快四十的人,倒像刚谈恋爱的年轻人。
虽然晚上身体状况不太好,但只要谢华亭一直在自己旁边,想来问题不大,白帆一口应下。
只是如此一来,她几点钟和陈柏青聊那一小时“闲话”呢?他此刻在卧室里补昨夜的失眠,且不知要睡到几点钟,傍晚还要去白家掌勺...唉!看来只能听他的,还是得夜里再找时间聊了。
又一次妥协。
陈柏青傍晚闹钟响起,拾掇着往白家厨房去忙活,刚出院门,恰巧碰到白帆出门。
她脖间系着一抹金黄的丝绸围巾,优雅得垂下一角来,若隐若现地遮着她因解开衬衫领口的三粒纽扣而露出的脖下肌肤。而上半身这件长袖蓝衬衫,肩袖设计得蓬松,但袖口紧致,恰到好处得掐出她一双细长的小臂和手腕来,一只小巧的红绳手链荡在平整的蓝色袖口与手腕之间。衬衫腰身本来宽松,但她下半身配着一条牛仔料的高腰斜裁鱼尾裙,便将衬衫紧束在腰间,细腰圆臀鱼尾长腿...还好,还好,她穿了一双平底小白鞋。
倘若她穿着高跟鞋,这身知性又不失俏皮的打扮,便得把他的魂夺了去。
白帆还特意洗了头发,在发尾处轻巧地编了几节辫子,从未见她梳过这样费时的发型,为了做一个称职的女朋友,可见她是费了心思的。
“你才睡醒?我今晚不回来吃饭啊,你可以少做点。”白帆经过他时,牛仔裙后的鱼尾穗子随着她的走动左右轻轻摇摆着,这就又差点将陈柏青的神魂勾去了,“对了,我还是晚上回来找你话疗吧,你等我回来啊!”
“你这是…”
白帆已经走过他的家门,头也不回,只朝后摆了摆手,怕迟到了似的:“哦,老谢今天下班早,我跟他出去吃!”
看着她这样重视与谢华亭的约会,陈柏青失落地愣站在门口,觉得此时的自己像个小丑。
他急着抓住什么,但只喊出:“你几点回来啊?我怎么知道等你到什么时候!”
可太迟了,白帆已经转了弯,消失在街口。
陈柏青身后突然传来老白的声音:“她六点出门,**点就该回来了吧?小地方,到了晚上,除了饭店,大街上哪有什么人,有什么好逛的?哪有北京上海那么多人陪着,是吧,小陈?”
老白也愣愣看着街口,说这话时,怅然若失,夹杂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