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傅恒消息的时候,周青淮正盯着工位上一棵茂盛的兰花发呆。
休息没多久,项目又出了些问题,需要加班想出新的创意图。
周青淮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坐在工位绞尽脑汁地想着新点子。实在疲惫的时候,就望着植物发起呆来,是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动将他给拉回现实。
点开微信,傅恒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周青淮轻轻蹙了下眉,将手机扣在桌上。
他已经知道了傅恒的情况,周祁慎跟他说“余驰出车祸,傅恒去了巴塞罗那。”
很简单的一句话,把所有的信息都给了周青淮。
周青淮只是在听到的那一刻产生了诧异,之后便一如既往地从容淡然。
这个信息对于他来说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的。
可现在傅恒却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周青淮想,傅恒出趟国脑子是丢在了国内么?
还没想好给人回什么,有人敲了敲他的办公桌。
周青淮收回仰头盯着吊灯的脑袋,看向来人,霎时瞪大眼睛,诧异出声:“张亦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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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是被宋贤昱给叫醒的,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很突然地,脑子里闪过一只修长骨感的手。
那个拦住他,让他不要去揉眼睛的男人,就这么地撞进傅恒脑海。
他有点怅然地叹了口气,像精神矍铄、穿着时髦的宋贤昱投去疑问的目光。
宋贤昱往傅恒手里塞了一个小镜子,撇撇嘴道:“哥,知道你对余驰是真好,但也得打理打理自己吧,都要成糟老头子了。”
闻言,傅恒低头,看到镜子里头发乱糟糟,下巴一圈青涩胡茬,非常凌乱疲惫的自己。
他抬头看了看病床上还在睡眠中的余驰,缓缓起身,让宋贤昱先照看着,自己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宋贤昱拍拍胸脯:“放心交给我吧,虽然我嫉妒心真的很强,但在这种事情上,我还不至于做个人渣。”
傅恒没深想宋贤昱的话,皱着眉出了病房。
朱检等在医院外,见傅恒出来,赶紧给他开车门。
从医院回到别墅距离并不远,半个小时路程,可等朱检停好了车,却见傅恒已经睡着。
他不忍心叫醒傅恒,盯着手表等了一个小时,才回头喊醒人。
被喊声惊动,傅恒猛地坐起来,茫然地盯着别墅大门看了几秒,才问:“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朱检回答。
傅恒不满地皱眉,但还是忍住了没责备朱检,他亲手开门下车,疾步走进了别墅。
回到家里洗漱完毕,傅恒换了身简单的休闲装,让阿姨做了些可口小菜和便当,又急急忙忙地回了医院。
余驰已经醒来,正在和宋贤昱说话,两个人聊到上学的日子,宋贤昱说:“我高一的时候,傅恒哥高三,每次升旗仪式上,他都是校长提名表扬的对象。”
傅恒和余驰一样惊讶:“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同学?”
宋贤昱看到人来,赶紧从凳子上起身,冲傅恒明媚一笑:“对啊,学长。”
余驰也冲傅恒笑,声音微弱道:“你又来了啊。”
傅恒忽视宋贤昱,径直走到床头放下东西,坐上病床,伸手摸摸余驰的额头。
“还好,烧完全退了。”傅恒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余驰哥发烧了?”宋贤昱探头探脑地问。
“嗯,前几天有些发烧。”傅恒说完又去掖了掖松垮的被角,声音轻柔地问余驰,“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两个人距离靠得近,傅恒能闻到余驰身上的药味和淡淡的洗衣液味,看着余驰苍白惹人怜爱的样子,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余驰瞪着大眼睛眨巴了一下,有点惊讶,又有点冷淡地回答:“没有,今天很好,医生说可以吃点清淡的饭菜,就喝粥吧。”
“好,我带了,还是热的。”傅恒说完去拿床头的饭盒,支起床上的桌子,取出清粥小菜。
宋贤昱插不上手,又觉得自己实在多余,欠了欠身准备走,被余驰叫住。
“贤昱,你吃了吗?来一起吃吧。”余驰温柔笑起来,冲宋贤昱轻轻招手。
宋贤昱眉头一皱,撇了下嘴,“不了,太清淡了我吃不下,我去吃好的。”说罢挥挥手就跑出了病房。
余驰看着人的背影迅速消失,不禁笑出声:“这小孩脾气真怪。”
“对,就是一个小孩子,不用管他。”傅恒将东西摆放完毕,舀了勺粥去喂余驰。
余驰起身的动作一顿,愣了片刻,才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傅恒想了想,苦笑一下,将勺子交给余驰。
余驰喝了两口粥,突然又接着话题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总有关于宋贤昱的印象,听说他之前跟我一起去巴塞罗那的,我们一起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一定常常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吧。”
傅恒马上就想到了那件曾经让他痛苦过的事情,他点点头:“可能吧。”
“他脾气不太好,感觉总和我作对。”余驰这么说着,脸上却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本来已经不再介怀的傅恒,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恼火,明明嘴上说着那个小孩脾气不好,总和他作对,脸上却出现了满足的笑容。
或许,他们之间......傅恒还是没忍住,想到宋贤昱一定是存在某种魅力,将余驰给改变了。
以至于现在余驰就算失忆了,说起他来,还是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捏紧的拳头无处安放,傅恒站起身来,对余驰道:“你慢些吃,我出去抽根烟。”
“好。”余驰头也不抬,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粥。
傅恒走到过道尽头点燃了一根烟,视线往下,瞥见还没走出医院的小孩。
其实说宋贤昱“小孩”是不准确的,但余驰总爱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傅恒也就跟着人这么叫了。
宋贤昱正坐在楼下供小孩子玩乐的跷跷板上,两只手捧着手机在打字,背对着住院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看到他肩膀在小弧度地抖动。
傅恒吐出一口烟雾,正想着这小孩肯定是在看着手机笑吧,笑得肩都颤了,一定很开心。
下一秒,宋贤昱转过头看向了四楼余驰病房的位置,一张脸上全是泪水,看得傅恒立马傻了眼。
傅恒看他噘着嘴,抬起袖子来抹眼泪,一副哭得特别伤心的样子,为刚刚说他笑得开心的想法感到抱歉。
猛地抽了两口烟,再看向宋贤昱时,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看向了他。
傅恒心一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整张脸僵硬着不知道该呈现什么样的表情。
嘴里的烟也忘了拿下来,傅恒用牙齿轻轻咬住烟头,看到宋贤昱冲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一下子慌起来,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随后宋贤昱一边冲傅恒挥手,一边倒退着消失在楼下。
烟快燃尽,烟灰扑簌着往下掉,差一点全都落到傅恒的鞋上。
他摁灭了烟头,皱着眉摸了摸脑袋,决定不去想刚刚不小心看到人哭的事情,慢慢朝余驰的病房走去。
还没走到病房,就听到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声。
傅恒对这个声音很熟悉,他和余驰曾很多次与这个声音的主人共进晚餐。
他加快步伐,走进卧室,朝人鞠了个躬。“Lisa老师,您来啦。”
余驰最敬重的恩师,Lisa,中文名桃楽喜。四十二岁未婚,是音乐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擅长钢琴和吉他,以刚柔并济、怪诞而晦涩的弹法为人称道。
Lisa常年健身,身材非常好,穿着黑色半身包臀裙和白色小披肩,拿Fendi黑色迷你包,画着精致美妆,戴大气的金色环状耳环。
整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四十岁的人,说他二十几岁,也是有人信的。
看到傅恒,Lisa冲他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这都是应该的。”傅恒道。
Lisa将目光转向余驰,用一副慈祥和蔼,像一个母亲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他。
余驰突然伸手抓住Lisa,脸上半是不开心,半是不安地道:“老师,对不起,现在这个样子太丑了。”
Lisa摇头:“这不正好吗,也是个机会,让自己休个假。”
傅恒靠在一边,看余驰和Lisa寒暄,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余驰明明谁也不记得了,怎么对第一次来医院的Lisa这么亲切,还知道她是老师?
“余驰,你想来了?!”傅恒赶紧上前,瞪大眼睛盯着余驰。
“想起......”余驰呆愣地眨了下眼,“什么了?”
“你知道Lisa是你的老师,那你知道我究竟是谁了吗?”傅恒有些激动,也顾不得在Lisa面前得不得体,他激动地抓住了余驰的手腕。
但余驰却摇了头,看向Lisa说:“抱歉,老师一进来,我就知道她是谁。”
眼里的欣喜瞬息湮灭,傅恒慢慢松开余驰,退到更远的地方站定。
余驰记得Lisa,对宋贤昱也有印象,但却丝毫不记得傅恒。
这件事让傅恒觉得非常难过,他没发现自己以前是这么需要存在感的人,但对方是爱了五年的余驰,这点存在感,还是需要的吧?
他想不太明白,感到头痛,想抽烟。
“你们慢聊,我出去抽根烟。”傅恒打了招呼,直奔过道尽头。
两根烟抽完,Lisa出现在自己身边,傅恒处理了烟头,对Lisa道歉:“对不起老师,有点疲惫,让你见笑了。”
Lisa摇摇头,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包男士香烟抽了起来。
“很辛苦吧?”Lisa靠着栏杆,对傅恒道。
傅恒想了想没有回答,想说不辛苦,但内心惶恐不安又疲惫。想说辛苦,但余驰现在只有自己,他必须成为余驰的依靠。
“我也算是一路看着你们走过来的。”Lisa吐了口烟雾,看向身边高大的帅气的男人,“但蛮同情你。”
傅恒一怔,“什么?”
“你和余驰不一样,你天生就是个痴情种,多才又多情。但余驰是个事业型薄情男人,比起别人,他更爱自己,更爱自己的事业。”
Lisa叹口气,笑起来:“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能在一起这么久,我还挺吃惊的。”
傅恒没能找到什么反驳的话语,只苦笑了一下。
“我真的很同情你,傅恒。”
傅恒皱紧眉头,不管他和余驰再怎么截然不同,他们之间的感情又如何破碎,但他都是不需要同情,也没有什么好让人同情的。
他反驳:“我并没......”
Lisa打断他:“你在这份感情中,一直坚持死守着余驰吧。当然,这对余驰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因为他本性如此,不是不爱你,只是有更爱的东西,所以难免忽视你。但你呢?你骨子里不是渴望着一份热烈的爱情吗?”
傅恒顿了顿,冲Lisa点点头。
“所以,早点放手也是好的,这次就是一个机会。”Lisa摁灭了烟头,准备离开。
傅恒却不满地拦住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是个机会?在这种时候?你让我在这种时候抛下余驰不管?”
Lisa笑起来,露出怜爱目光,抬头摸了摸傅恒的脸。
“孩子,老师不是在教你做一个漠不关心的大人。而是在告诉你,什么时候对你和他而言,是最好的再见时刻。”
说完,Lisa踩着高跟回了病房。
傅恒没明白Lisa的话,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余驰不管不顾,也做不到告诉他一切。
再说,余驰根本没记起来自己是谁,这不公平,就算是要分手,也要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时候分手。
也许余驰忘了自己是件好事,他不记得,就不必再继续纠缠,一切都可以迅速重头开始。
但傅恒做不到心安理得,他要给自己,给周青淮一个彻彻底底的交代。
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往回走,在即将踏进病房的瞬间,傅恒身子猛地一顿,震惊得差点失声叫出来。
他听到Lisa问:“余驰,你要假装失忆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