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英看了其他三人一眼,便把放在一旁的短剑拿来,磅地一声摆在了桌上:“剑修。”
若是他的手没有因为抄了30遍书而发颤,这举动还算有些气势。
陈小满接过话头:“我之前见过蓝英。每次戈岳镖局来酒楼时,你是唯一不拿缸喝酒的。酒楼的大伙都记得呢。”
“戈岳镖局?”欧阳璟想起了听过的故事,“话本里那个,为了护送仙子回到月女泉,折损五十镖师,踏过五百敌旗的震山镖局的原型吗?”
听了这话的蓝英才有了表情,带些骄傲地回话:“现在的首座,是我的叔父。”
许想也听过那个故事:“可否借学友佩剑看一看?”
“你看便是。”被夸地心情不错的蓝英也变得柔软了些,把手边的短剑递给许想。
许想借过,从鞘中抽出剑身。剑体不过成人半臂长短,在灯火与月光之下锋芒滑走。学子名牌被蓝英系在了剑柄上,火红和石金二色交织,与柄上刻着的“蓝”字照映。
“好剑!”许想赞叹。他见过父亲的遣袖剑,虽说蓝英的短剑远比不上灵气宝物润养的法剑,但在他见过的珍品凡铁中,也决是上乘之物了。
“你,”蓝英看着夸赞自己佩剑的许想,开口问他,“我看你和许川仙长面容相似,难不成是许川仙长之子?”
“是的,但……”许想有些为难的笑着:“学友无需介意身份。父亲也说过,踏入修道界之后,便再无位份之分,只靠实力说话。”
蓝英点头表示赞同,又挑眼看着欧阳璟,“你呢?也是世子公主之类的?”
欧阳璟大概明白了这小孩可能与哪家贵门有些过节,她吞下鸡块:“我的爷爷奶奶是欧阳滔和杨画。”
蓝英一怔:“文曲星欧阳滔大学士?”
要说在孩童之间的知名度,文曲星的名号可比阳殊长公主要大得多———谁还没有个被家人念叨过要向欧阳大学士好好学习的经历?
“葵路书院的创始人,欧阳滔大学士?”陈小满把短剑还给蓝英,“掌柜一直在教我认字,说过几年要送我去书院上学……”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烧菜我还行,读书可就……”
蓝英对下午在欧阳璟手上吃瘪的事有些释怀,但听说欧阳滔大学士脑袋里的学问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欧阳璟是这样聪明人的孙女,难怪看了一遍书就能背。
“倒也不需要太过在意,读书并不是为了背书,按照前辈的嘱咐去做就好了。”欧阳璟挥了挥手。
陈小满少了些第一天的拘束,问欧阳璟:“怪不得你脑子那么好使……你也要做剑修吗?”
以后做什么?因与平陵做了交易,她离预想中五肢健全的老死已有了不短的距离,无论做剑修还是做药修,都已不再能平凡地过一生。
但总不能对几个单纯的小孩说自己只想老死吧?
欧阳璟只能使出转移话题的招数——她做的毫无痕迹,很容易对付心思不多的人。比如袁黎,就多次不自知地中了计。又比如陈小满和蓝英,如她所料地聊着其他的话题。
……不应该期待平陵那白毛会上当。
下午读那几卷书,欧阳璟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离突破炼气之差一步之遥。
尽快提升实力,突破境界,怕是每一位剑指羽化登仙的修士之梦。
但对欧阳璟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她只能活到八十岁,八十岁那年,她的□□便会找到某种契机立刻消亡,灵魂则回到苓绿那儿,继续接下来的轮回。为了能够平安无事度过八十年,修炼过快带来的各种机缘只会徒增烦恼。
所以在其他三人努力打坐,认真研习功法之时,欧阳璟只是换着办法应付许川和芙季,其余时间都借了查阅典籍的名目在书房躲懒。
至于与平陵的交易,欧阳璟并不愿意认真履行。毕竟和一个实力超群,名扬四海的修士扯上关系对她来说百害无一利。但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持续到突破炼气一层之前。
欧阳璟摸了摸自己发髻上在青色发带中唯一的白色发带。
这发带看上去与自己的其他发带无甚差别,但这是平陵照着那日她头上绑着的发带的模样,抬手变出来的玩意。与平陵分别之前,他把这发带交给欧阳璟,让她随身带着。想必这发带是某种联络平陵的手段。
在她进入渡察司学习后便一直戴着这条发带,无论是许川还是芙季,都未对此发带提出疑惑,可见平陵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
按照与平陵的交易,在她突破炼气一层之后,平陵便会来寻她,与她定下什么劳什子修心誓。到那时候,就算不想认真履行交易也别无他法。
小心翼翼地躲着修行,欧阳璟熬到了第一个月末休假。
在确认了爷爷的身体状况,又反过来被奶奶确认了身体状况后,休假的第二天,欧阳璟和许想来到了与袁黎约定的地方。过去几乎天天碰面的三个小孩,陡然间隔了月余才重新相见。各自都生出了很多新鲜感。
“变黑了。”袁黎扶着下巴打量着许想,又转头打量欧阳璟,“连你也变黑了。怎么回事?扶阳府的葵路书院连个房檐也没有吗?把你们晒得和鱼干一样。”
“你变胖了,脸和发面饼似的。”在袁黎面前,许想不似对蓝英和陈小满那般客气,毫不留情地反击着,“怎么?没我们看着,你连贪嘴都管不住?”
袁黎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喊叫起来:“少把小爷当白痴!别以为小爷真不知道你们去干什么了。父皇,呃,父亲说什么去远地认了世外高人做老师,你以为小爷我真的会信?哪里会有比欧阳大学士还厉害的老师?你们俩赶紧从实招来!”
“嚯,”欧阳璟对炸毛的袁黎习以为常,徒自剥着果子吃:“看不出来,一段时间不见,你比之前聪明了不少啊。”
“小爷一向聪慧过人。”袁黎仰头得意。
“袁黎,我们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事情,都是秘密。”许想正视着袁黎的双眼,“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不愿意瞒着你,但是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袁黎一愣,随即垂下眼帘,面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叹气道:“实话说,我之前便有猜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你早知道了?”
这反倒是让许想有些吃惊。袁黎这人肠子直,心里装不住事,思考回路也简单易懂,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敏锐。
“你们两人同时去做,又会有其他什么事情?”袁黎往后背一靠,面色沉郁,“很难,对吧?”
“确实超出了预想。之后会如何,还是得慢慢往前走。”许想点头,看着袁黎突然生出一种我儿长大的父亲心境,有些感慨,“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这月也非常忙碌,现在才来得及和你说。”
“在意这些小事做什么。我还不了解你们?不用想也明白,要做的事情一定多得不得了。”袁黎摆了摆手,“有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
“袁黎……”
“等等,”
一直在旁边吃果子的欧阳璟皱着眉头,瞳孔来回转圈地看着两个不说主语,故作高深的男孩,把果核吐了出来,问袁黎:“你真的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当然,我又不是笨蛋。”袁黎不满地咂嘴,“放心,小爷我肯定是支持你们俩的,你还不了解小爷吗?小爷自然看好你们啊。”
“支持我们?”许想突然感觉到了异样,“支持我们什么?”
“支持你们成婚啊?”袁黎也愣住了,拿手指着许想和欧阳璟,“你们两个不是在准备订婚规程吗?”
仿佛被惊雷击中,自出生以来,许想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愚蠢。
完全走错方向的袁黎还在那摆着手自说自话:“我知道,皇室和重臣之间成婚并不容易,虽说你们俩门当户对,但礼部那里的官差一定很多事吧?你们要订下婚约,没个三四月那些礼程哪里记得住?我早就烦死那些又臭又长的书了,小爷凭什么不能在房顶吃饭?我……”
“我真该打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许想气得面色涨红,拍案而起,抓着袁黎的衣领用力地来回摇晃:“到底怎样才会想到那里去?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觉得羞耻吗!”
“什么?不是你们要订婚啊?”
“怎么可能!阿璟才六岁!你说话不过脑子吗?”
“还以为你们是害羞才瞒着我不说……”
“亏我还觉得你有些长进!”
“那你们到底去干什么啦?”
欧阳璟把果皮啪地一声扔在袁黎脸上:“这月别想让我帮你写作业,你就等着老师戒尺把你的手掌打得和猪蹄一样肿吧。”
“什么?小活典,你不能这么绝情啊!”在许想手里的袁黎挣脱不出,手舞足蹈地大叫着。
许想把袁黎扯回来:“你就应该被戒尺多打几次!”
吵闹是三个一起长大的孩子习以为常的交流方式。等许想和欧阳璟把修士学子的事情和袁黎掰扯清楚,不出意料地袁黎又开始新一轮的胡搅蛮缠,二人喝了好多袁黎带来的走燕茶才让他安静下来。直到假期结束,袁黎一直以泄露此事为由,威胁许想和欧阳璟与他多说说修学的趣事。许想和欧阳璟没有办法,只能一边揍他一边满足他的要求。
如此来回几次,向水府的春风转眼便被初夏的闷热代替。
欧阳滔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起来。太医院的秦太医过来看诊几次,每次都感叹着欧阳滔实乃老天照抚。这样的病,寻常老人早就无力吃下饭食了,而现在的欧阳滔不仅比之前吃得多,就连闻着腻味,不得不忍痛割爱的甜糕,欧阳滔都能吃下一些。
巧阳长公主和文景帝也来看过欧阳滔。二人自然是知晓欧阳璟的事情,两位身份尊贵的皇家支柱在昔日老师的床前说了关于对修仙学子的相关事宜。由于欧阳璟和许想是皇室学宫的学子,为了隐瞒实情,二人成为修士学子的事情被掩盖成为去扶阳府进修。只有等二人通过渡察司的结业测验,正式成为修士之后,欧阳璟和许想的身份才会昭告天下。
渡察司里的修学也算顺利,与蓝英和陈小满的相处也逐渐亲近。蓝英在输给欧阳璟之后缓和了态度,跟着欧阳璟读书再也没有生过冲突,只是主动监督起了欧阳璟的身法课业,试图挽回在六岁女孩手下吃瘪的小小尊严。
陈小满本身就是软和性格,除了有时会在意身份差距之外十分好相处。他在四个学子里面年龄最大,不自觉地会在生活上照顾其余三人。他在东延酒楼那儿学来的时令菜式基本都被欧阳璟他们尝了个遍。也正是因为有陈小满的肉食吊着,惰态的欧阳璟才会勉强打起精神完成许川那严格的身法课业。
这月底的休假,今天是最后一天。陈小满把装进食盒的蟹生,凉糕等东延酒楼的夏季招牌拿好,打了招呼便走出了酒楼。
这一批的蛤蜊收得不错,第一次做的凉糕也被厨头夸了说好。这个时候带过去给欧阳璟他们,晚饭正好加几道菜。
陈小满正想着,听见当啷一声,侧头看去,原来是他的学子名牌没有系紧,掉在了地上。
陈小满弯腰去捡,避开人群侧身走到路旁,准备重新系上,却被一双手从后背捂住了嘴巴。没有防备的陈小满被立刻被香味迷晕,手上的食盒散了一地。
正值傍晚,街上到处是小摊叫卖声与饭店揽客声,这丁零当啷的食盒散落,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红色的学子名牌被散落的菜汤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