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察司的课业主要分为授理与身法两种。身为药修的芙季负责讲授基础课业,身法课业由剑修许川担任。
鉴于四人都是不到十岁的孩童,芙季提前询问了四人的学业水平。欧阳璟和许想是学宫的优等生,自然没问题,蓝英和陈小满则有些困难。
二人出身有些特殊,皆因各种原因没有正式地在书院读过书。虽说并不妨碍听课,但修士功法大多记载于书卷,自修极为重要,认字不全会对之后的修炼产生极大的阻碍。
芙季便两手一拍,与许川做了商量。决定下午的自修时间把四人分成两组,由欧阳璟和许想帮助蓝英和陈小满读完芙季指定的功法卷轴。
欧阳璟有些无语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孩。
“我不需要你教。”蓝英抱着自己的短剑,显然不打算配合欧阳璟,“我自己能读。”
“喏,”欧阳璟当然不信,用笔杆指着这卷轴的开头,“那你读读这个。”
“……”蓝英和这一列方正的墨字对视,眉毛皱成一团,好半天才苦大仇深地挤出细如蚊音的话来:“灵气吐内云专吉天之去……”
在一旁与陈小满对着坐的许想,听见蓝英的话后一愣,眨了眨眼,低头去确认那卷轴开头的内容。
“那是灵气吐纳运转周天之法。”欧阳璟看着皱眉的蓝英,用笔杆点了点案头,“谁教你认字认一半?真亏得你能说服自己读出来。”
“行走江湖,靠的是手里的家伙和本事。”蓝英并不服欧阳璟,“你怎么会懂?”
“你想行走江湖,就不应该来这儿,”欧阳璟不接蓝英的挑衅,仿佛看着一只龇牙咧嘴的野猫,“前辈给我们的典籍,上面写的都是成为修士的基本功。你要是连字都认不全,怎么当修士?靠所谓的手里的家伙和本事?”
蓝英把欧阳璟的平静当成了居高临下的轻视,对欧阳璟咬牙:“至少不像你,扎马步都能把早饭吐出来。”
上午的课业,四个小孩在许川的指导下练习基础身法。虽说看上去与凡人武功相差无二,但强度却远胜其他。
蓝英出身武家,比从小练剑的许想身体素质更好。陈小满在四人中年纪最大,瘦却结实。与多少撑下来的三个男孩相比,整天窝在书房里的欧阳璟只是扎了马步,便双腿发颤倒了下去。
蓝英若是不提,欧阳璟也不会脑袋冒气。
她当然窝火。若不是苓绿那个臭不要脸的把自己的力量封印住,想调整这具弱不经风的□□都无从下手。区区剑修基础,怎会难得住她?
欧阳璟把不与小孩计较的大度扔出十万八千里,再顺道把没办法对付苓绿的窝囊气全部发泄在蓝英身上。
“身体差也没有办法。有许川前辈教导,想必过段时间,我的身法课业定会有所长进。”欧阳璟语气依旧平静,说出的话却挑刺许多,“比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可好太多——灵气吐内云专吉天之去?你可别出去说自己受过许川前辈和芙季前辈的教导。”
“嚣张。”蓝英被说得冒火,“你不过六岁而已,比我多认几个字?”
“照现在看,比你多认六个。起码不会念错灵气吐纳运转周天之法这几个字。”欧阳璟翘起了二郎腿。
“你也就会说些空话罢了。嘴巴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蓝英仰头向下看着欧阳璟。
“至少不会被人说目不识丁。”欧阳璟转了转笔杆,沾了一旁的墨水,“哦,失礼了。蓝英学友大概不懂目不识丁四个字。”
欧阳璟说着,便拿了一张白纸唰唰写下了目不识丁四个大字,把黑字展给蓝英看:“这四个字念目不识丁,意思是连最简单的字都不认识。若以后蓝英学友成为了名震天下的修士,可以把这四个字取做尊号——目不识丁真君。”
蓝英唰地一声站起身来,把短剑用力拍在桌上,砚台笔架被这一拍吓得摇晃:“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难不成还能背得了这里所有的书?”
听见这话的欧阳璟并未如蓝英所想一般编出什么话来绕过去,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坐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许想则赶紧上前劝和:“蓝英学友,别冲动伤了和气。阿璟年纪虽小,但她是……”
“看来学友要考我背书?”欧阳璟把纸笔放下,拿起那卷灵气吐纳运转周天之法看了起来,“先不提学友对读书解书认识太浅,若是我能背下这几卷,学友又当如何?”
蓝英并不含糊:“你若是一字不差背下来,以后自修认字,你说往西我绝不向东。”
“既然学友如此好学,那就先把这卷抄个三十遍吧。”欧阳璟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卷长文,放下卷轴,站起来理了理衣裙,“三十遍灵气吐纳运转周天之法,我也能完成芙季前辈给的任务。”
蓝英转头看向了许想和陈小满二人,他朝许想眯了眯眼睛,才对着陈小满说,“陈小满,你认不认得这卷书?”
“我?我吗?”被牵扯进来的陈小满有些无措,磕磕绊绊地回答蓝英,“之前,账房先生和掌柜教过一些,许想学友也刚刚和我一起读过,所以,应该,应该……”
“那你来验。”蓝英说,又转头对欧阳璟说,“要是你背不了,扎马步半个时辰。你能扎马步半个时辰,身法课业也不必让许川前辈操心了。”
“可以。”欧阳璟点头,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另一捆卷轴低头看了起来,“陈小满学友,我随时可以开始。”
“那,那么,”被夹在中间的陈小满举着卷轴瑟瑟发抖,“请开始吧。”
“灵气者,源源不绝,贯穿万物,无垠广袤,可见于天地。气质各异,或浑厚深邃,或清澈明净,或凝重沉郁,或热烈炽盛。需悟其理,回其响,答其息。静心入定,内观身心,外察天地,方感灵气之行。”
“灵气以阴阳五行为中,变化无常万相。五行者,古贤所论,天之道法。金、木、水、火、土,各具其性,互辅互成,生克相济。可操天地之力,滋养万物,化育生灵。”
“金气,刚毅无极,如百炼刃,克木而生于土。锋利锐意。”
“木气,良苗怀兴,如扶摇树,克土而生于水。郁郁生机。”
“水气,激浊扬清,如万象海,克火而生于金。延绵不绝。”
“火气,焮天铄地,如炎天光,克金而生于木。狂野肆意。”
“土气,沃壤千里,如掠极峰,克水而生于火。内敛厚重。”
“……”
欧阳璟明明在看另一卷不相关的典籍,却从未间断地,行云流水地,一字不差地背诵着刚刚看过的卷轴内容。
蓝英发着愣,没有去对卷轴,低头小声问正在用手指在纸上划去地陈小满:“怎么样?”
“全都没错……”陈小满的手指走过了最后一个字,他咽了咽口水,看向蓝英,又看向背完正在喝水的欧阳璟,“有几个字我念不出,但,但其他的都对得上……”
蓝英看向欧阳璟的眼神仿佛看着什么妖怪。
这卷轴分明是芙季前辈今日才拿来的,欧阳璟也分明是在接下口舌之争后才读过全文,为什么能背得这样熟练?
这六岁小女孩的难道真的和常人不一样?
一旁的许想眼皮抽抽,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母亲和舅舅皆是欧阳滔大学士的学生,小自己一岁的欧阳璟自然成了他的玩伴。自欧阳璟会说话,就展露出了异于常人的能力——只要是看过的文字,她便不会忘记。
发现她这项神乎其技的能力的是杨画老夫人和巧阳长公主。分明还在牙牙学语的欧阳璟,在杨画的玩心教授和巧阳长公主的无意引导下,一字不差地背完了十岁学童才能诵读的整本书。吓得杨画和巧阳长公主反倒成了说话磕巴的那个。
欧阳璟过目不忘的本事,学宫内所有学子和老师都见识过,“向水小活典”的外号传遍了高门世家。
欧阳璟心里嗤笑,看着蓝英吃瘪的脸色,心里的火气消去了大半。
这一世的□□诡异得很。她的神力被封印,无论如何也冲不开那层禁制。但这□□却在没有受她任何改造的情况下,完完整整地接收了她整整八百年,共计十个轮回的所有记忆。
照理来说,人族的□□构造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记忆,别说八百年,一百年的记忆都足以让□□迅速崩溃——但这具女孩的□□,却超越了常理,并且不断突破着极限。
这卷轴不过千四百字,连爷爷一天的手稿都够不上。
当然,过目不忘这个本事在凡人间或许还算有用,至于在修士之间该如何应对,欧阳璟暂时还未摸清。
但这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该如何把在那群老家伙那儿受的气给顺出去。
把手里的卷轴放在一旁,欧阳璟“好心”地提醒蓝英:“蓝英学友,这一卷我也读完了。你要是愿意加快认字速度,可以连着抄这卷,共计六十遍哈。”
“……” 蓝英腮帮鼓鼓囊囊,闭着眼挣扎许久,咽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重新坐在了欧阳璟的对面,拿起了笔:“一言九鼎。三十遍,我抄!”
欧阳璟眨眨眼,这个不到十岁的男孩确实有些侠子气概。说一不二的痛快性格,比学宫里的只有家世的纨绔不要好太多。
许想连忙朝欧阳璟低声咳嗽几声,欧阳璟看了他一眼,摆手示意。
蓝英低头抄写,与黑黢黢的方块字较劲着,一根笔杆打在纸上,欧阳璟用笔杆在他刚刚写下的字旁画着圈:“这个字抄错了,偏旁不是这么写。”
蓝英对着看过去,原文确实与自己写的有出入。只能涂掉错字,重新写了一遍。
“错了,笔顺不对。”欧阳璟又向纸上打去一笔杆,“先写竖再写横折钩。”
蓝英抬头,半合着眼质疑道:“写得一样不就行了?在意笔顺做什么?”
“怎么?你练剑只学怎么刺中,不学剑法?”
“……剑法当然要学。”
“那赶紧重写吧。”欧阳璟把笔杆又往蓝英的纸上挥去。
蓝英无话反驳:“欺人太甚。”
“你能把欺人太甚四个字写出来吗?”欧阳璟用笔杆点着桌面。
“……”
“那还不快抄?”纸上又传来梆地一声脆响。
看来再怎样吵闹,自修算是能够进行下去了。坐在一旁的许想和陈小满对视了一眼,互相笑了笑。
只是听着左边不断传来的梆梆声,两人又默契的抬着桌子往远处挪了挪。
许川和芙季所在的渡察司虽有膳房,但是并不会配备伙夫。四个小孩还没有入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外头凡人渡察司会准备饭食送到两座渡察司的交界处,等里面的人出来取。
今天课业结束已至傍晚。四人便聚在小院里一齐用饭。
“你竟然是东延酒楼的帮厨?”欧阳璟吞下鲜嫩的春笋,“你们的淮水蓬糕可好吃了,我还在盼今年的第一批呢!”
“估计第一批蓬糕要十天之后了,今年淮湖涨水,我们还在等着去摘春芽呢。”陈小满有些羞涩地挠挠头:“说是帮厨,也只不过是在闲时才能做做小菜。鱼肉大菜之类的,我还不够格。”
许想感叹到:“你不过大我两岁,竟然这样能干。”
陈小满摇了摇头:“我是被掌柜收留的乞儿,自然不能白让掌柜留我吃住。掌柜待我十分好,觉醒灵根,他替我自豪,还帮我做了新的衣裳鞋子!”
“酒楼的大伙都说我切菜有天赋,”陈小满握住了自己如火透红的学子玉牌,“我想当许川仙长一样的剑修,保护酒楼的大伙!”
真是纯洁的志气。欧阳璟默默地吃了一口米,想,如果他成为下一任渡察司坐镇剑修,说不定在自己受处罚的时候会放自己一马。
“蓝英学友呢?你可有想学的。”许想问一直不说话的蓝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