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 第39章 第39章

古往今来，森林对人类来说大都是庞大而神秘的。

越往深处走去，见到的树木与动物就越稀少。

与此相对的是，人类越少，灵气就越旺盛。

树木吸收日光与月光，依靠着天降甘露而长大。土，是它们催生剂；风，为它们带来远方的生机与色彩。

森林越深处，树木就繁茂，而被繁茂的枝丫盖着的底下，想要生存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

换言之，从这样的情况生长出来的，也是万里挑一的树木。

树木都有灵，只是从外在看不见。对人类来说，能走到森林深处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有一名人类做到了。不关如此，她还隐约地感觉出树木内部的灵气，并受到树的庇护，在冬季寒冷的森林中活过了一晚。

从此之后，人类与树木有了联系。

熬过了寒冷的冬季，温暖的春天来临，人类来森林来得愈发勤了，人类与树木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

人类为遇到这样一件奇妙之事而兴奋，孤独的树木也为和人类有了链接而高兴。

从此之后，人类经常来找树木，树木也对人类的到来暗含了一份期待。

人类会给树木带食物，虽然树木吃不了，不过人类会在树木面前也放上一份食物，然后自己吃掉。

树木会把秋季的最后一片落叶保存下来，在人类到来的时候，让风把这片落叶吹下，落入人类的手掌中。

人与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连结也越来越深厚。

树木的灵气在连结加深之后可以感知到人类的灵魂了，人类的灵魂纯白又坚韧，是树木认为比灵气还要珍贵稀缺的存在。

秋去冬来，又一年过去。

树木的最后一片叶子照例落在人类的肩膀上，人类也照例在树木根部放了一块梅花糕。

时间向前流淌着，两方都以为日子会一天天这样美好地过下去。

……

“快跑啊！山倒了！”

“乡亲们快跑，大雨和山要来了！”

就在寻常的一年中，夏季的一阵暴雨后，山体突如其来崩塌了。

山块泥土混着雨水向下侵蚀，森林深处有灵气的树木们也无法抵抗住着意料之外的灾害。

树根被动摇，枝丫断裂，在树的灵气消散之前，它突然想起了那名人类。

它想：人类现在怎么样了，也会被着灾难裹挟吗？

这样想着，最后一丝灵气就没有消散出去，而是封存在树心中央。

洪水向下冲去，大山里的所有植物与深山树木都淹没于古河床中。

山脚下的小镇也被泛滥的大水冲垮，人们上下沉浮在大水之中，短短一瞬间，千年大山与百年小镇就被自然所毁灭。

洪水仍未平息，翻涌着顺流而下。

……

沧海桑田，不知过了多少年，这片地方终于再被人类所踏足。

“师傅，快来看，这地方居然出现了罕见的炭化木！”

雀跃的声音传来时，树木才发现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过人类的声音了。

它安静的被泥土覆盖着，感受着着自己身体的细微改变。

一道女声传来：“炭化木，确实是珍贵的木材了，没料到此处竟然……”

女子走近，蹲下仔细观察着这大地中的树木。

随着女子的靠近，树木在未被察觉时封闭的树心中的灵气剧烈跳动起来。

灵气猛烈地向外撞击着，撞出树木，撞到女子周围，再重新回到树心中封闭起来。

树木这才明白，身侧的女子是曾经那名人类的后代，树中的灵气也因为感知到熟悉的灵魂而跳动。

它静静地放任自己被女子收集，被女子带回家，被女子与她的徒弟们研究摆弄。

“炭化木如此稀少，依照古籍中所说，不如做成辟邪物。”

“做成配饰也可以，咱们戴在身上辟邪。”

它躺在木桌上，听着师徒们讨论要将它做成什么。

那名人类的后人似乎有些犹豫，她任由着徒弟们一人一句地讨论着，最后才说：“做成辟邪物，有些残忍；做成摆件，未免又过于沉重……依我看，前些时日使节们不是进贡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玩意，叫八音盒吗，不如做成那个吧。”

八音盒？虽然它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物件，但它愿意信任人类，尤其是信任曾经那名人类的后代。

它的身体被轻轻托起，冰凉的刻刀刺在它的枝体上，花朵做的染料涂抹在它的身上。

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塑形，被改变，最终变成了人们口中赞叹不绝的样子。

“哇，真灵巧啊。”

“炭化木做出来的物件可真不一样。”

它最终被女子柔软的手托起，放到了博古架之中。

……

真正展现出它内部灵气和独特技能的是那一天。

那天，那个最小的徒弟因为疾病而去世。

大家久违地聚集到了这里，它因为见到大家而惊喜，也因为大家的哀伤而悲哀。

“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那天我一定会阻止她去……”和小徒弟一起长大的那位男徒弟懊恼悔恨地喃喃自语。

它体内的灵气突然自己运转起来，音乐流淌着，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吸回了那个过去。

周边的场景突然变了的那一瞬间，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而在意识到他们真的回到了“过去”时，大家第一反应是向这里的博古架上的八音盒看去。

在如此环境下，流淌着音乐、散发出巨大灵力的八音盒实在是太好认了。

不过，他们还是遵守了自己“未来”所说的，立刻阻止了那名最小的徒弟前往隔壁小镇，阻止她因感染疾病而身亡的未来。

事成之后，师傅对所有徒弟们说：“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依赖于八音盒。但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外人说，改变过去并非是一件好事。”

话是这么说的，徒弟们却并没有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

他们会在巷子口的小狗被打死时，启动八音盒回到过去；也会在小镇上卖糍粑的大妈向他们诉苦前些时日得罪了贵人时，启动八音盒回到过去……

总的来说，都是一些小事，师傅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去做。

过了许多年，在师傅逝世前，她把八音盒锁起来埋进院子里的槐树底下，对徒弟们说：“我知晓你们这些年对八音盒的使用，默许你们用是因为我有能力兜底，在我离开后，切记不可再使用八音盒了。长此以往地利用这种能力改变过去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的，我已把它销毁。”

师傅离开后，徒弟们也都回归了没有八音盒之前的日子。

遇到舍不得的人或事，大家也如普通人一般默默留念而非不断回到过去重新感受。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是那个和小徒弟一起长大的男徒弟。

他知晓师傅没有把八音盒毁掉，在一番调查之后，他来到院子前的槐树底下。

槐树枝繁叶密，他站在槐树底下，把师傅深藏于底的八音盒挖了出来，然后放在自己房间最里面占为己有。

起初，他也只是在一些舍不得的瞬间使用八音盒。

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以至于他得意忘形，第一次把八音盒使用到了别处。

他在一次师门大赛了重回过去作了弊。

一开始，他还十分后怕，可不断改变过去用来提升自己的地位确实令人着迷。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本心。

后面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他培养了亲信，也拉拢了一些世上的顶尖之人共通了八音盒。

八音盒从此时开始流通于权贵之辈。

……

树木虽灵气丰满，但其树心是懵懂未开化的。

它一开始为自己对人类的贡献而自豪，可是很快，它就意识到不对劲。

最初的最初，在它还作为树木而非八音盒的时候，那名人类对它是纯粹的感情。她把它当成朋友，真心对待它。

数百年后，在它被人类从泥土中剥离出来并雕刻成为八音盒的时候，它感觉到在那时那些人类对它的感情很轻松。

而后来，在它一下子发挥出了灵力把所有人吸回过去后，人类对它的感情变了，没有之前那么轻松，而是参杂了一些复杂与敬畏。

但是在现在，它意识到这里的所有人只是把它当作回到过去篡改未来的法器。他们的感情黏稠又贪婪，毫不在意地掠夺着它身上一丝一毫的灵力来满足一己私欲。

它被重新打散重构，树心与灵力被封存在巨大的红木里。它的身躯在重塑之后变得庞大，从博古架的宝盒里迁到了荒郊的深山中。

信奉它的人类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流逝竟然发展出一个惊人的组织。

它本就是中性的，人类在它身上的所取最终会映照出他们自己的所需。所有人黑暗的情绪全部压在它的身上，它的灵力被污染，灵魂被禁锢，它给予人类对不舍的留恋机会转化为对自身地位权利的篡改。

它也从过去的树木、灵巧的被置于博古架上的八音盒最终转变为那个巨大的“红木八音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