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歪着头仰视着男人,亲密地凑上去说了些什么,然后献宝一样把手中的奶茶递上去。
男人下意识地偏头,眼神中流露着余阳月都能看出来的明晃晃的厌恶。
然后女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递出去的奶茶也慢慢收回,低下头自己含住吸管喝着。
男人得意地笑着,长腿向前迈去,女人在后面边喝着奶茶边跟随着。
余阳月沉浸在悲伤与荒诞之中,但依旧保持着基本的专业素养,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很奇怪了。
之前露露旁敲侧击地问她一些事情时,那个模样就很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呆呆的,脑子像是糊住了一样,变得很不像她自己。
可一旦和她一起去上课或者去食堂,在不聊余阳月自身之后,露露又像是突然恢复了一样,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余阳月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也没太把她的情况放在心上。
不过刚刚突然发现了末时组织的阴谋,又亲眼目睹了露露由正常变得呆滞,她不由得对末时组织的篡改能力产生了疑惑与强烈的不妙预感。
余阳月更用力地攥了一下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前面的两人。
越是跟着,余阳月就越对末时组织当下的力量感到恐惧。
前方的男人似乎可以随心随想地控制着露露的一举一动,并非是像协会曾经了解过的那样,只能通过八音盒与梦境感染。
在大多数情况下,露露应该是清醒的,余阳月看到露露可以自如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与动作。但只要露露做了让身旁男人感到不喜的事情时,她就会迅速变得呆滞僵硬,缓慢地收回动作,然后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一段时间,
最令人心惊的是,在露露看似恢复正常的那段时间中,她仍对男人保持着浓烈的爱意,浓烈得让余阳月觉得有些过了头,透出不正常来。
一般来说,在正常人经历过被控制恢复清醒之后,即使没有达到清明的状态,肯定也会对控制者产生出本能的抗拒,但在露露身上根本看不到这一点。
要么就是露露根本没有恢复清醒,在余阳月以为她清醒的那段时间里,露露只是被控制的状态减轻了;要么就是末时组织研究出新的控制手段了,这种手段更方便,对控制者本身的抵触也没有了。
余阳月由衷的希望不是后一种情况。
她跟随着两人,依靠着一路上的建筑物与树木做掩体,看着前面的两人左拐进入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笔直又细窄,并且非常长,整条巷子没有一点掩体,只要前面的人回头,就很容易被发现。
余阳月激烈地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跟随。
不过,在放弃的同时,她迅速记下道路的名称与周边环境,在心里给自己脑海中地图的此处画上一个大大的红圈。
……
从这里回小姨家的公交车要绕一下路,冬天天黑得早,余阳月回到小姨家的楼底下已经临近天黑。
她沉默地乘电梯上楼,用指纹开锁。
门打开,小姨坐在沙发上看向她。
“回来了。”小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余阳月点点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对待小姨,她避开小姨的视线看着地板。
“小月……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小姨清清嗓子,试着用委婉的语气把这句话说出来。
余阳月迟疑着顺着小姨的动作坐到餐桌前,坐在小姨右侧。
“我知道……父母的去世对你来说是一件很令人伤心的事,但你也不能这样啊,你看看,昨天一晚上没回来,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也只是敷衍地回了两三条,昨天一晚上我和你姨夫都很担心你。”小姨说着,眉头也渐渐蹙起,脸上满是担忧。
眼前小姨担忧的模样与余阳月记忆中熟悉的小姨模样渐渐重合,余阳月不知怎么回事,感觉心中突然被戳了一下,温暖又酸涩。
看着小姨连忙起身给她抽纸张,余阳月才意识到她已经泪流满面。
眼里被泪水填满,鼻头的酸涩感不断加深,她大哭出声,一抽一抽的,似是要把这半年来所有的委屈都诉说出来。
这是她在清醒后第一次彻底地大哭,第一次放声地大哭。
哭得眼前全花,哭得浑身发麻。
小姨早在听到她的第一次哭声时就将她抱入怀中轻拍着余阳月的背,不断低声叹息道:“这是怎么了?唉,哭了也好,省着点力气哭,等会哭完很难受的。”
余阳月哭了好一会,终于逐渐平息下来,她的意识回神,也就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行为。
看着小姨肩上湿了一片的衬衫,她羞愧地抽了几张纸盖在上面。
小姨又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指使劲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真是的啊,不让人省心。”
余阳月哭完,感觉这几天积压在心中的郁气与苦闷都宣泄出来,舒服多了。
她当机立断地告诉小姨:“昨天我去学校了,在宿舍住了一晚。这几天我确实状态不太好,和你们的沟通也变少了。不过小姨你放心,我会改回来的,您和姨夫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或者做不好的事情的。”
乔阿姨家,也可以算是宿舍吧,是初时协会的宿舍。
小姨看着她条理清楚地道歉与保证,也逐渐放下心来:“我们都相信你的,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困难了及时和我们说。像是谈恋爱这种问题也可以告诉我们啊,怎么样,大学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同学?”
余阳月哭笑不得地摇头,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自己的情感问题,她现在只想快快推翻末时组织,让世界恢复清明。
小姨似乎有些可惜地点头,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我先回房间了,小姨晚安。”余阳月和小姨挥手。
回房间后,她先坐着缓解了刚刚哭完的情绪,在身体恢复平衡后,她立即给自己下了暗示。
徐盈曾说,自己给自己下暗示有副作用,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动用,但现在的余阳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刚刚的情绪崩盘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代表着这段时间的情绪挤压甚至比认识到世界的真相那段时间还要严重。
哭泣只不过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手段,对真正维持状态只能起到短时期的作用,所以还是要依靠下暗示去舒缓状态,维持清明。
余阳月再次感叹徐盈的目光长远,如果徐盈没有把自己下暗示的方法教给她,那她现在的状态会越来越岌岌可危。
她又坐了一会,然后去洗漱。
洗漱回来,手机屏幕闪了一下,跳出来的是协会自己开发的软件发来的信息。
是乔阿姨给她发来的最终执行方案。
“经过多方面讨论与和卧底成员的情报交换,协会最终决定将终期摧毁时间定与一月三十日。在一月二十九日早晨五时,请所有协会成员来到我的别墅开会。我们希望这是协会的最后一次会议,不要缺席,这次会议至关重要。复原清明的时刻即将到来,愿大家倾尽全力,协会也衷心感谢大家的付出。”
余阳月认真地注视着这条信息好一会,轻轻地抿了抿唇,然后把手机熄屏。
反光的屏幕上倒映出她的脸,苍白了许多,不过暗淡了的眼神光重新亮了起来,炯炯有神的,饱含着希望。
……
又是那个梦。
这次在进入梦的一瞬间,余阳月就反应过来了。
周围是如上次一样的白茫茫的雾,将她笼罩其中。
和上次的开头一模一样,白雾被渐渐分开,分出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是巨大的红木八音盒。
余阳月走过去,开始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准备迎接着等会可能到来的痛苦。
与她想象不同的是,随着红木八音台上的微缩八音盒旋转的同时,流淌出来的不是上次导致她痛苦的歌谣,也不是后来让她慢慢清明的清澈声响,而是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声音。
人类所有的文字词汇似乎都无法将这种声音转化成语言表达,世界上好像也没有任何一种声音能和这种声音联系得上。
是声音,也是画面,更是余阳月当下能感知到的一切。
她感知到自己的过往,回看到了真实的、从未被篡改过的自己;她感知到小孔的过往,感知到小孔曾经的活泼与幸福;她感知到乔阿姨的过往,亲身触及了在乔阿姨口中叙述出来的与家庭的紧密相连;她甚至还从无数的回忆中,看到了廖佳洋……
余阳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像是化成了风,流淌着穿过这庞大而繁琐的记忆碎片。
在感知到数不尽的生命的记忆之后,她穿梭到尽头,感知到了……红木八音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