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雨堂见她行为诡异,手里还拿着布,想问问怎么回事,但是邱玉率先说话了:“爹,我们以后怎么办,地里不让种庄稼了,家里的粮食也快没了。”
邱雨堂一愣,他以为邱玉一个女孩整天知道玩,不会想到这方面的事,没想到,上了几年学……
这次,他罕见地没有说话,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村连着附近所有的村都没有粮食了,大家都一样,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邱玉趁着她爹进屋的时候,溜到了堆在屋檐底下的那捆柴火旁,里面杂乱,她看不到麻雀躲哪去了,只能小声学着鸟的叫声,试着把它引出来。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邱玉压低身体,往缝隙里面看去,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就这样小声叫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动静,麻雀跳着钻了出来。
小鸟躲在柴火里,它身上的毛擦着粗糙的木棍而过,伤口已经裂开了,因为它刚刚躲得急,被卡在了缝隙里。
“你先别动,”邱玉害怕这么小的东西生命脆弱,她赶紧抬手把那根压着麻雀的木棍往上抬了抬,“出来吧。”
鸟儿刚刚害怕,往里面钻得紧,现在出来有些麻烦,不过邱玉抬起了压在它翅膀上的那根木棍,它瞬间得到了解脱。
不知道出于对她莫名的信任还是什么,麻雀在她伸手过来的时候没有吓着躲开,而是大胆了一点,跳到了她的面前。
“你的伤很严重,我帮你处理一下。”
“我会小心的,不要害怕……”
邱玉小心翼翼伸手靠近它,这只麻雀太小了,如果有一个体型相差这么大的东西,邱玉肯定会害怕。
但是这只麻雀没有害怕,即使就在刚才,它还被人类伤害过。
这是邱玉长这么大以来遇到的第一只这么通人性的鸟。
她小心地清理着麻雀翅膀上的伤口,邱玉不会包,满头大汗地笨拙包好,最后她把麻雀放回地上:“你先住在我家吧。”
她指着平时没人去的堆杂物的地方,里面弯弯绕绕,空间很大,放一只小麻雀绰绰有余:“就在那里哦,现在外面很危险,等你好了再走吧。”
麻雀抬起头朝她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她。
邱玉看着这个和她互动的简单生物,她心里像是有什么在融化,看着翅膀上包着粗布的鸟儿,她忽然笑了。
有点笨笨的样子。
好可爱。
麻雀被她这突然的笑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别怕,你看我都给你包好了,如果要抓你,刚刚不就可以抓到你吗?”
麻雀看着她,歪了一下小脑袋,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过了一会,它朝她叫了一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想法。
邱玉对于这只麻雀能听懂她说话也感到诧异,她之前可从来没有遇到这么聪明的动物,即使是狗也没有到这么聪明的程度,那时候她朋友少,所以她把自己救的这只麻雀当成了朋友。
邱玉暂时把麻雀安排在了自己家里,她经常会偷偷喂它,眼看着麻雀的伤也逐渐好起来。
突然有一天,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那天,她照常出门,回家时,远远的,瞥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邱云商。
是前段时间救她的女孩。
邱云商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头短发,邱云商的娘长得漂亮,她爹邱林也是村里少见的热血青年,但偏偏受到村里的排挤,承受流言蜚语很多年,所以自邱云商小时候开始,因为她短发的缘故,怀疑她是男是女的传闻就没断过。
不过,他们一家也不在乎那些,觉得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可是老天偏偏不让他们如愿,一家三口,邱云商的娘出现意外,邱林因此入狱,邱云商那时只有五岁,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那个年代,十里八乡哪有传出杀人入狱的啊,所以,邱云商在邱林入狱后,独自承受了十年的流言。
从此,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跟任何人交往,每天在地里干完活就独自回家。
如果不认识她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会以为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少年。
所以,邱玉在邱云商救了自己之后去她家道谢,却被她家里毫无人气的破败房子震惊到了,邱云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知道这些年她住在那里是怎么熬下来的。
邱云商个高,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身高,加上她本身性格不讨喜,所以没人愿意触霉头。
邱玉想起之前邱雨堂和她说过的话,她加快脚步,朝家里跑去。
不过,邱玉并未跑进屋里,而是转身躲在门后面,她想看看邱云商去哪里。
听说前几天邱林出狱了,但是她觉得没有邱林的邱云商会更好,她本应该是学校里最耀眼的少年。
她在学校里见过她,但从来不敢上去搭话,她知道她害怕被发现,邱云商是来学校偷听老师上课的。
邱玉躲在自家木门后,静静地听着渐近的脚步声,邱云商的脚步很轻,她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还要听清,实在有些困难。
她把耳朵凑到门上,仔细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可是,过了有一会,她突然听不到了,邱云商是不是走了?
她准备探出头想要偷偷往外面看一眼,没想到她刚一探头,迎面就见到邱云商站在她面前,低眸看着她。
邱云商眉眼锋利,不笑的时候稍显严肃,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粗布衬衫,上面缝了几块补丁,一点都不合身。
邱玉看着她愣了几秒,随后赶紧转身背对着邱云商,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可能让人误会,误会不想和她说话,可是她的脸不受控制地变红了,不知道是因为两人一瞬间的对视还是突然被吓到,面对邱云商,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邱玉。”
邱云商清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邱玉红着脸想,她的第一反应是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而另一边邱云商以为自己那天的情况吓到她了,所以邱玉不敢面对她,她主动解释:“那天的事很抱歉。”
邱玉以为邱云商还要说什么,但是过了半晌,她就听她说了这一句话。
她的脸终于恢复过来,虽然还有点热,但是已经反应过来。
“不是,是我的错,擅自去你家,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她赶紧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道,人家救了自己,还要别人反过来道歉。
邱云商没有回她,邱玉看着她疏离的样子,她好像一直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有见她笑过。
两人之间的氛围略显尴尬,邱云商从口袋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对邱玉说:“我想买一副棺材。”
邱玉呆住,眉眼微皱,她要给自己买棺材?
“你、你……”她犹豫着问。
邱云商没有说话,反而下意识低眸,她的手指微蜷,沉默着不说话。
她不愿意回答。
“别、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是你吧……”越解释越乱,邱玉只能闭着嘴不说话。
她也不懂,怎么面对邱云商的时候会口齿不清,连逻辑都不懂了。
邱云商依旧没有回复她,似乎并不想和她多交流:“请问你爹在家吗?”
邱玉只想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但是对面的人不领情,她只能回答:“在家里,你进来吧。”
她退开身,想要让开位置,但是邱云商并没有进来,她只是站在门口,抿唇淡淡道:“我不进去了,如果你爹同意,请把这些钱交给他。”
邱玉见到邱云商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钱,其中一分两分的比较多,那些钱整整齐齐地被她放在手心。
接过钱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今天听谁说了一嘴,邱林今天出狱。
她听到他们这样说她:她那个女儿也整天跟死了亲人一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谁接触他们谁倒霉。
邱玉本想上去理论,但是一想她以什么身份呢,她们连好朋友都不算,甚至那天去她家感谢她,都被吓了出来。
“你等等,我去叫我爹。”邱玉攥着那些应该是存了很久的钱,转身往院子里跑。
邱雨堂正在西屋做桌子,这个桌子他做了有一个月了,已经到最后收尾阶段,她走进去的时候,看到邱雨堂正在给桌子刷漆。
“爹。”邱玉叫道。
邱雨堂正在专注给桌子刷漆,被邱玉一叫,他的手依旧很稳,没有说话,继续刷。
“爹。”邱玉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些钱递到邱雨堂面前。
她就不说这些钱从哪里来的,她要她爹自己开口问她,谁让他一整天都不搭理她。
果然,她见自己的爹眉头一皱,把刷子摔进油漆桶,红木色的油漆溅起星星点点,他抬起头看她,眼中带着严肃:“这些钱从哪里来的?”
听这语气,邱玉就觉得邱雨堂怀疑她是偷的,她有些不乐意地回道:“云商,她来买棺材。”
邱云商比邱玉小好几岁,但是却比她懂事很多,自从那天她救了自己后,她就莫名想要靠近她,叫她的名字也忍不住亲昵了许多。
不过,她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这样叫她的。
邱雨堂听了这句话,更加严肃,邱林手上可是沾了人命的,他讨厌邱林,所以连他孩子一起讨厌。
村里哪个人不知道邱林前几天出狱,出狱那天被几个人拉到高粱地里打了一顿,今天就叫她女儿来买棺材,如果被邻里知道,那他可就变成了别人的饭后闲谈。
“爹!”邱玉朝一把夺过她手里钱的邱雨堂叫道,“你干什么!”
她看到自己爹这个样子,显然不像是要答应。
果不其然,她赶紧跑出去,就见到她爹扔了邱云商东拼西凑才凑成的一副棺材钱,鲜少的纸币从邱雨堂手中滑落,像一只枯叶蝶,旋转、旋转,再旋转,最终无声落到地上。
邱云商低眸看着地上散落的钱,一双纤细的手凑过来跟她一起捡,她知道今天是买不到棺材了,也没有拒绝邱玉的帮忙。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头顶传来邱雨堂的声音:“我不会给你爹做,不过,要是你来求,我免费给你做。”
“爹——”邱玉握紧手里的钱忍不住道,“你干什么!”
“云商那么年轻,她现在不需要!”
邱云商本来捡钱的手一顿,她低着头,眼圈顿时发红,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邱玉把钱递到邱云商手中,还想要再说服邱雨堂,但是下一秒,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仅仅一秒的时间又被放开,她回头,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瘦得皮包骨的女孩握紧手里的钱,藏着数不尽悲伤的眼神里依然坚定自若,仿佛她在来之前,她已经猜到了结果。
英气浓密的眉峰缓缓舒展,她轻声道:“谢谢,不用了。”
邱玉逆着傍晚的阳光看向她,感受着手腕处那一秒的温热,愣在原地,那一刻,她突然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其实,在往后的许多年,邱云商才告诉邱玉,那声“谢谢”是和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