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它!”
邱玉正端着盆往家里走,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就见到一群七八岁的小孩正用手指着她,明显是往她这个方向跑来的。
小孩们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裳,袖子下被磨得发白,邱玉视力好,那群小孩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她就知道是谁家的了。
就是村里那群最爱捣蛋的小孩,一天天的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瞎转悠,瞎转悠也就算了,还总是给人添麻烦。
邱玉亲眼看着那群小孩跑过来,并且直接把她忽略了,小孩们仿佛看不见这么大个人一样,直接绕过她就往她家里冲。
邱玉:“……”什么情况。
不过,她眼疾手快,先一步往后退去,站在狭窄的木门槛上,双手还不忘伸开做出挡人的姿势。
她破开嗓子就朝几个冲进她家里的小孩吼道:“你们干啥!”
小孩们似乎终于注意到她,这才纷纷停下来,看着挡在门前,比他们高出几个头,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
“邱玉,你让开!”为首的邱源不停地往她家里看,他担心那只麻雀会飞走,于是有些着急道,“有只鸟飞进去了,让我们进去。”
“你叫我什么?!”邱玉看着叔叔家的弟弟,按辈分应该“尊称”她一声姐姐。
怎么邱玉邱玉的整天叫?
邱源看着比他高了一截的人,邱玉眉头紧皱,仿佛下一秒就能告到他爹面前,邱源只能暂时服软:“姐姐。”
“让我们进去吧,刚才我们抓着一只麻雀,它飞进去了。”邱源指着她身后的地方,焦急道,他怕晚一分钟,那只麻雀就要飞走了。
邱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她刚刚明明看到一只鸟跌进了她家里。
可能是鸟藏起来了,她想。
“你再不回去,我就告诉我伯伯你考试考零分。”邱玉毫不客气地说。
“邱玉,你——”邱源指着邱玉恨恨道。
结果他还没说完,邱玉就打起精神朝他身后响亮地叫了一声:“伯伯,你来了。”
邱源最怕他爹,尤其是自己在外面惹了祸,更是一言不合就被打,本来是打着打着习惯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他偏偏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每次邱玉抓住这一点都要吓唬他,他还偏偏上当。
邱源转头的瞬间,邱玉眼疾手快退回了家里,木门发出“哐当”一声,等他回头,两扇门已经紧闭,甚至还听到了栓门声。
“邱玉——”邱源咬牙切齿,哼了一声后,撒气般锤了捶门,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捶,只是在小伙伴面前做做样子,他的小手可不敢碰这扇木门,上次他被门上的倒刺给弄哭了,受了不少罪。
过了有一会,邱玉听到门外响起一阵不甘心的捶门声,待那群小孩终于放弃时,她又听到一串杂乱的脚步声,想来他们已经走了。
邱玉趴在门上,透过门缝看向外面,确定那群小孩真的走了以后,她才把门打开。
今天是她“被迫”辍学的第一天,心情不是很美妙,如果和她那弟弟打起来,她指定赢,但是她爹今天外出给人做木匠活,回来后少不了被骂。
所以她干脆直接关门,把邱源挡在外面,那群小孩爱咋地咋地。
回过神,邱玉才朝刚刚邱源指的地方看去,不远处的枣树下泛着浓阴,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不过现在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因为她上过学,所以知道一些事情,前几年除四害,人们四处扑杀麻雀,导致麻雀数量骤减,虽然后来被证实身份,但是短时间内,人们的认知还难以改变,认为麻雀是害虫。
所以,那群小孩也肆无忌惮地到处抓麻雀。
邱玉的脚轻轻抬起,往枣树走去,院子里很安静,微风吹过她的指缝,吹得枣树叶子哗哗作响。
她有很强烈的感觉——那只麻雀还没有飞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看看,她明明可以不去管那只麻雀,但就是感觉有什么在吸引着她,可能是人类天生的好奇心。
枣树上掉了几颗青绿色的枣,滚到了旁边的沙地里,邱玉终于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枣树后面,她看到了那只受伤的麻雀。
麻雀的一只翅膀沾满血迹,小鸟看到她后怯生生地往后跳了几步,可能是飞不起来的缘故,它的羽毛乍起,整只鸟成了圆滚滚一只。
“别怕,”邱玉看着麻雀的眼睛,小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邱玉不敢动,她怕自己一动,麻雀就会飞走了,到时候伤势会更加严重。
“你伤得很重。”
“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那只受伤的麻雀像是能听懂她说话一般,认真地看着她,另一只完好的翅膀扑了扑,没飞起来,又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邱玉见状,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后退去,她走得很慢,好不容易退到麻雀看不到的地方,她开始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去。
她怕自己慢一秒,鸟儿就跑了。
前几天庄稼被压倒在地里,今年没有粮食,所以邱玉也要省着点吃,就算家里少一个窝头,她爹都能发现。
不过,麻雀的食量不大,所以她只掰了一小块,找了一块木板,端着水朝门外走去。
去的时候她走得急,见到麻雀还没走,她松了一口气,轻轻弯下腰,用树枝把木板和碗推到了麻雀面前。
“吃吧。”
那只麻雀看着她,见到有东西放过来,它跳着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盯着邱玉看了一会儿,随后又低头盯着木板,邱玉就在一旁无声地看着,终于等她的腿快要酸的时候,她见到麻雀低头朝木板上啄了一下。
见到麻雀吃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碾碎的窝头方便它进食,麻雀的喙啄在木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邱玉看着它把所有的窝头吃完,最后跳到水碗旁边,喝了一口水。
喝饱之后,邱玉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看着它,只见麻雀喝了一口水,开始清洗自己羽毛上的血。
它还挺爱干净。
“你等等,我给你包一下。”邱玉看着麻雀的动作,忍不住笑起来。
和麻雀接触后,一人一鸟熟悉了不少,邱玉也不再小心翼翼,而是饶有兴趣地蹲在旁边看着它。
“我去拿,别走哦。”邱玉站起身,快步往屋里跑去。
她常年和她爹生活在一起,家里并没有什么精致的东西,最后,邱玉只找到一块布。
她的娘因为难产去世,还未谋面的弟弟也是那晚夭折而去,所以邱玉从小就跟着她爹过着粗糙的生活。
虽然她爹邱雨堂封建思想过于严重,但是自从她娘难产去世后,邱雨堂没有再续弦,孑然一身,拉扯着她长大。
“邱玉。”她刚一出门,就见到大门口站着村里学校找来的老师。
老师来得巧,邱雨堂正从邻居家回来,两人在狭窄的门口相遇。
“张老师,”邱雨堂颠了颠肩上的刀锯,一只手拂去身上的木屑,“你怎么来了?”
张严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因为前段时间庄稼被浪费在地里,很多人吃不上饭,导致很多学生退学,其中退学的人中就包括他最看好的邱玉。
邱玉聪明,一点就通,他觉得如果不出意外,以后邱玉也可以当教书育人的老师。
可是,偏偏人生就那么戏剧性,这么灵活的脑子,却总是对学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毕竟,还有人想上学却上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浮现一个女孩的身影,他以前见她在教室外偷听过课,和邱玉一般大,也很聪明,只不过后来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张严回神,和邱雨堂打了招呼,他今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劝说邱玉继续上学,但是邱玉听她爹的,所以他今天要把邱雨堂说服。
“哎——”邱玉看着那只麻雀在两人的惊吓中,跳进了旁边的柴火里,她叹了口气,便朝张严走去。
她知道老师今天来干什么的。
“老师。”她礼貌地叫了一声,又看向邱雨堂。
张严看着邱玉,轻叹一声,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朝着邱雨堂说:“雨堂啊,邱玉这孩子很聪明,只要再继续学一年就能毕业,现在不上……可惜了……”
邱雨堂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放下肩上的锯,靠在墙上,他把身上最后一点木屑拍掉:“女孩读书没用,嫁个好人家才行,这年头,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学习。”
“你也不用劝了,小玉不上学了,该嫁人了。”邱雨堂对着张严摆摆手。
邱玉本来不以为意,但是听到她要嫁人了,她不干了,对着她爹说:“不,我才不要嫁人!”
邱雨堂只是想拿这个理由搪塞过去,没想到邱玉反应这么大,就算当时对她说要她辍学的时候反应都没这么大。
“你娘早走,我把你拉扯大——”邱雨堂老了以后就开始喜欢叨叨叨,邱玉最烦自己爹这套。
邱玉赶紧打断他,对着张严一本正经道:“老师,我家快吃不上饭了,可能就算我想坚持,也坚持不下去,现在读书让我看不到对于未来的希望。”
张严听到她这番话,哪里像一个小孩子说的,分明头头是道,连未来都想好了,现下农村艰难,最后思索下,他也不再劝说,临走时,他无奈看了邱家父女两个人,叹了口气,便匆匆走了。
邱玉看着张严的背影,那时她思考不了那么多,只知道尽快敷衍完,去看看那只麻雀。